“臣在。”
“你给朕老老实实将当初如何被人送进永昌侯府,在永昌侯府干了什么,跟温世子都做过什么,给朕一五一十道来。”
在六岁之前,张玉郎是海礁村张家一位普通的渔家子。
因为长得冰雕玉琢,聪慧过人,不仅是家里头的长得最好看的小儿郎,还是整个海礁村最好看的小郎君,所以小小年纪就被人叫做玉郎,家里更是就此给二儿子直接取了这个玉郎的名字,正愁无钱银给儿子开蒙的当儿,有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忽然找上门来,说要买了玉郎去。
张家人自然是不愿的。
自家的心肝宝贝儿,稍有良知的,便是走到山穷水尽,也不会想卖掉自家亲儿。
六岁的张玉郎也不愿意。
家里头父慈子孝,村民们淳朴善良,小小孩童,怎愿意背井离乡,做人奴婢?
可小村的渔户,哪里拗得过侯府的大腿?
于是,张玉郎在某天夜里就被人掳走了,一路昏昏沉沉,就这么被带到了京城。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京城里权势煊赫的永昌侯府,睁开眼,便见到了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小郎君,惊呆了。
随后,他便见到了这位小郎君的母亲,抚霞郡主。
起初他不愿意呆在这个远离双亲的富贵侯府,但被抚霞郡主好言相劝后,慢慢接受了现状。
而后知道了这里是皇都,天底下最繁华的京城,呆的地方是大周朝最得圣恩的永昌侯府,他被带到这里的目的,是做温三公子的伴读。
温三小公子,就是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小郎君。
两人虽住在同一庭院,同一间房,同样上学,念书,认字。
但一个住床榻,一个睡?????地铺,一个光明正大坐在书房案桌前聆听名师大儒教诲,一个偷偷躲在屏风后面,或跪着或趴着听书认字。
除了抚霞郡主,温三公子院子里头的两个护卫,永昌侯府里头没有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平时出现在人面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却要被蒙上面巾。
他就像是影子,只能隐藏在温三小公子背后。
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并非伴读,只是温三公子的替身。
并且要替他面对一切厄运。
温三公子不愿意面对的事,抚霞郡主觉得有危险的事,以及,明知道是针对永昌侯世子而来的刁难,却不得不露面的场合,等等,等等。
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摘下面巾,成为温三公子。
永昌侯府为大周朝的武将世家,威名显赫,自然不是区区南边渔村一个小民之家可以相提并论的。
虽然为温世子的替身,但在府上,除了不能在人前露出那张跟世子一模一样的脸,其他起居饮食,皆为贴身随从的待遇。
到后来,为了在外人面前扮演得更像温世子,更是锦衣玉食,获得区区渔民之子享受不到的上流阶层教育。
而他亦为此感激,尤其是温世子,感念他多年来的相伴,特意开恩,让他回过海礁村看望亲人家眷。
也亏了温世子的善举,让张玉郎在离家五年后,又一次返回了海礁村。
于是,张家才知晓自家的二郎君还活着,只是不得不给权贵人家办事罢了,等事情办完了,他们家的二郎君就可以回家了。
“原本,温世子亦打算,在海疆剿匪一事成功后,他会放我出府,从此臣便可以做回张玉郎了。”张玉郎谈及温世子之死,亦是黯然神伤,“怎料……”
张玉郎没有再说下去,但弘帝自然是知道后文的。
明海师傅也在一旁低低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许久,弘帝才慨叹一句:“这么说,当初,是永昌侯府的下人将你从你父母身边掳走的?”
张玉郎微微一怔,点头。
“你心里头,不怨恨抚霞郡主?”
“抚霞郡主亦是爱子心切,臣明白郡主的一片苦心。掳臣之人为其下奴婢自作主张,与抚霞郡主无关。”张玉郎道,“况且,臣在永昌侯府吃穿用度,皆悉抚霞郡主所出,温世子亦对臣极好,臣如今能顺利科考,并忝列会试第二,获殿试殊荣,亦为当初在永昌侯府所学之功,臣岂敢以怨报恩?”
弘帝瞥了一眼张玉郎,见着他一脸认真,再想想那同样与其一般才华横溢的温玹,斯人已逝,徒留遗憾,不由重重叹息一声。
“陛下?”
“罢了,如今时辰不早了,刘福安,着人安置明海大师还有张玉郎。”
于是,张玉郎知晓,这事,在弘帝这处,该能告一段落。
日后,他应能以张玉郎之身,堂堂皇皇行走于人世间了,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还没完。
殿试结果一日未出,他还不能掉以轻心。
张玉郎被小公公带到了一处偏殿,梳洗过后,食用过宫婢带过来的宫廷吃食,便且歇下了。
然而身处深宫,他却一直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虽然他对弘帝称,对抚霞郡主找自己为温玹做替身一事,毫无怨言,但那只是表面话。
小小儿童,自小被迫离开双亲,又怎会不恨导致自己无爹无娘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