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将琴背在自己的身后,双手抓着铁栏,气若游丝地垂头道:“饿了,说不出话。”
“……”祁临澈用力地摁了摁眉心,扭头道,“送一份白粥进来!她交代一句就给她吃一口!”
哇靠,虐待俘虏啊?!灵猫气急败坏地喵喵大叫,心想反派就是反派,难怪将来会被主角干掉。这么惹人怜爱的少女你都不好好待她,明明原著的命轨线里你可是亲切友好地请她吃了一顿饭,还给她买了粘牙糖呢!
望凝青已经没力气争辩待遇问题了,她端庄正坐在牢房里,将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下山剿灭了马贼,被人骗得身无分文,被卖进青楼,杀了想要逼迫她接客的老鸨,又趁夜摸回了张家村找到把她卖掉的张铁柱,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之后就是四处流浪,想学街边的乞丐一样唱莲花落乞讨,但因为长相的缘故没人觉得她是乞丐,反而以为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不仅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带他们一起升天,还有一个叫王员外的土地主要纳她为妾。
“他说跟着他回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过去后就看见了一院子的小姐姐。”望凝青神态清冷地将灵猫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一一重复了一遍,“她们都哭着问我是不是被掳来的,我说不是,只是想找人帮我做饭洗衣服。然后那些小姐姐们就哭着说王员外那个畜生连傻子都骗,她们帮我做饭还帮我洗了衣服,说要是有个江湖侠客将王员外给杀了就好,所以我就把王员外给杀了。”
祁临澈:“……”
众捕快:“……”
祁临澈垂了垂眸,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遭遇冤屈不应该逞凶好斗,仰仗武力以暴制暴更是不对”,可他也清楚对于王员外这样的地主乡绅来说,律法是不一定管用的。王员外死后,案情草草了结,但对于祁临澈而言,这是江湖对皇权的有一次挑衅。如果不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日后这样“刺杀贪官”、“刺杀奸臣”的事情将会屡禁不止,皇权与江湖的势力将会再次失衡。
除此以外,祁临澈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怒,因为临江一代的官员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朝廷也拿这片地区没辙。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到临江,为了治理这边的官场,他费劲心力才抓住了一条蛛丝马迹,正想循着线索继续找下去,好将临江一代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线索却偏偏在王员外这里断掉了。
江湖人,又是这些碍事的江湖人。
祁临澈攥紧了披风的一角,微微抿唇,他讨厌江湖人,因为江湖人行事只凭意气,根本不动脑子。快意恩仇的行事风格的确爽快,但放在官场却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大部分的江湖人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苗头,就仰仗武力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祁临澈的同窗曾经为了抓捕一名帝国奸细而奉旨做出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假象,为的就是挖出敌国埋伏在朝中足足三代的暗钉。可有几名江湖侠客不问是非,不辨因果,只因百姓说他是“贪官”,他们便将他残忍杀害,让他至死都背负着难堪的污名,魂归九泉也难以安怀。
“一个人有错,便让律法去问责他的过错,若是谁都能随心所欲地判定另一个人的生死,那必定四海分崩,国不复存。”
祁临澈隐忍着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罪?”
第26章 【第4章】天真世外仙
“我不懂, 我比他强,他想伤害我,我自然有权利夺取他的性命。”望凝青按照着灵猫的吩咐, 缓声说道, “在山里就是如此,老虎想吃我,但它打不过我, 所以我杀了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死了, 它也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它挑衅强者的那一刻开始, 它的结局就注定了。”
“师父没有教我不能杀人,除了师父我也没见过其他‘人’。”
“我只有我的琴、我的剑, 还有我自己的身体, 那我想保护好我的身体、我的琴、我的剑,有哪里不对吗?”
望凝青说着这话时一直凝视着祁临澈的眼睛,她的眼瞳黑白分明, 甚至泛着婴儿特有的蓝, 干净得一眼便可见底。
她就像深山老林里无人踏足的湖水,那种纯粹就像不谙世事的野兽, 带着一丝天真而又不自知的残忍。在让人感到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她生起无尽的怜爱,那种怜爱是基于对强者悲惨过去的揣测以及怜悯,就连祁临澈也不能例外。
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人, 大多都会对婴孩心怀怜爱,哪怕她犯了在大人看来不可饶恕的过错。
“你可以反抗, 可以逃跑, 但你偏偏选择了最决绝极端的一条路。”祁临澈移开了视线, 冷声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他们更应该死了。”望凝青歪头,道,“那些马贼烧杀抢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那个叫张铁柱的,经常给青楼老鸨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赚一大笔钱后就全丢进了赌场。我听老鸨说过,他送来的姑娘里有好几个出身显贵的都受不了屈辱而自尽了。老鸨担心我出身好,就想赶快转手买给别人当妾,免得惹了一身骚。至于王员外,他更该死,那些姐姐们都说了,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死不足惜。”
“那也应该由官府来进行裁决,而不是死在一个江湖人的手中!”祁临澈猛然站起身,忍无可忍地叱道。
望凝青不明所以,但她本就在进行“十二少”的修行,此时费心说了这么多话还被人凶,心里也有一些生气。她还记得灵猫说这人以后就是她的饭票,是不能杀的人,所以只能一把拧断了栏杆,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
虽然天底下多得是高来高去的武功,但祁临澈很显然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他被望凝青丢出去的东西砸了个正着,顿时一个踉跄。
“大人!保护大人!”护卫们连忙将祁临澈围了起来。
“慢着!”祁临澈看着滚落在地的毛笔和一小块文墨,神情凝重地扭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出来这些东西的?”
望凝青默不吭声地一拨琴身,众人便看见琴身啪地一下打开了一个小暗格,然后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就从中抓出一把松子,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她没有用内力,更像是小孩子的泄愤之举,祁临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飞来的松子,觉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的自己也真是无聊至极。
直到祁临澈低头,看见了最开始砸过来的一本册子翻开在地。
“这是……?!”祁临澈捡起了册子,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册子上记载了临江大大小小官员收受贿赂以及暗线运作的情况,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骇人了。
这正是祁临澈费尽心思也要抓到的那一丝线索,他想问眼前的少女是如何拿到这本账册的,又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账册收着,但是最后满心的困惑以及怀疑,都化作了一个直白的疑问:“这种册子你还有吗?”
下一秒,两本册子便先后砸在了祁临澈的脸上。
“放肆!”护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站在牢笼里的望凝青。
“算了。”已经决定不和小孩计较的祁临澈捏着册子,挥手道,“带她下去换洗,给她准备晚饭,之后带过来见本官。”
“这……”护卫们微微哑然,他们回头看着面无表情将栏杆拧成一团的白衣少女,一时间也觉得腿肚子一颤。
“去吧,反正也关不住她。”祁临澈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少女存在着偏见以及误解,虽然杀了人,但她显然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力量至上”生存法则,虽然与他追求的“律法之上”有所不同,但她的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以武犯禁之人,是他有些先入为主了。
从她先前的言语描述里边可以感觉到,这个白衣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但在动手杀人之前都有经过打探以及思量。她口中说着挑衅强者便是寻死,但却没有真的对将她“逮捕”的他与捕快等人出手。她手中还持有王员外这个接头人留存下来的罪证,可见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无觉。至于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要再看。
比起“杀人”本身,祁临澈更在乎的是她的作为背后会对国家以及眼下格局带来的影响。
祁临澈下令开始调查账册的真伪,毕竟是经过了第二人之手的东西,里面记载的内容真实与否,不亲自查探一番他是信不过的。除了账册以外,他先前在临江埋下的暗线本以为会随着王员外的死而全盘作废,但如今倒是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祁临澈很忙,忙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把人抓起来后的第三天了。那个武功绝世的白衣少女不仅没有离开,还非常安心地在他的府里居住了下来,仿佛把他的府邸当成了家。侍女们倒是有前来汇报她的生活日常,但在祁临澈听来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人,被官员以“拘禁”的名义禁步在府邸之中,怎么可能半点不恼?当然,如果是有阴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迄今为止,祁临澈遭遇的暗杀以及“惩奸除恶”可谓是多不胜数,他从不介怀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这片国土上的江湖。
“影一,汇报一下她的情况。”
“是,主子。属下无能,潜伏的时候被发现了。”
祁临澈看着跪在地上的安慰,眉头微蹙,他身边的影卫是先帝特意拨给他的,是皇室倾尽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死士,即便放在江湖上也能成为一线的高手。如果连影一都无法潜伏在她身边的话,那那名白衣少女的武功该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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