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遇见了远山侯?”祁临澈淡淡地道。
“?”望凝青拨弄着琴弦,仰起一张水中白萼般娇美的脸,那双眼眸又黑又亮,像刚从水中捞出的黑珍珠,“高行远吗?”
祁临澈神色又冷了下来,轻哼:“都能直呼名姓了,你们想来是一见如故?”
怎样都好,想吃饭了。望凝青拽了拽自己鬓边散下的一缕发,歪着身子靠在窗沿,有气无力地蹭了蹭墙,眉眼尽是稚子般的天真无辜。
她软绵绵地道:“我饿了。”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孩子与母亲闹矛盾了,最好的台阶往往便是“过来吃饭”。这一点,就算是祁临澈也不例外。
祁临澈看着神态有如孩童的少女吃得欢快,那股积压在心头上的郁气也一点点地散去了。怒火消散,怜惜便占据了上风,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在外头是不是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就像曾经那个刚刚出山、傻乎乎地跑去街头唱莲花落的时候一样?
“最近江湖有些乱,你别往外跑了。”祁临澈瞥了暮舍一眼,“想要名琴,我让人去帮你找,没必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祁临澈这是误解了望凝青前往武道大会的本意,但望凝青也没有解释,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有需要我帮你杀的人吗?”
陪坐在一边的林瑜璟闻言,顿时一怔,祁临澈却淡然地道:“不需要,你以后也别杀人。”
他看着少女不染尘世之水的容颜,平静地道。
“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弄脏弹琴的手。”
——以前、以后都不会有。
第43章 【第21章】天真世外仙
正如望凝青预料的那样, 祁临澈根本没想过放弃这个大好的时机。
事态爆发的导火线是蒋家与赵家的一次斗嘴,一群年虽不大的少年男女在争吵的过程中因为沉不住气而大打出手,打斗的过程中一枚被打偏的暗器不慎夺走了赵家小少爷的性命。这赵家的小少爷武功虽弱, 江湖地位却不算低, 乃是赵家家主与江南绣云山庄大小姐的嫡子。夫妻两人都很护短,又因为子嗣艰难,盼了很多年才盼来了这么一个孩子, 因此平日里都极尽溺爱之能,宠出了这小少爷无法无天的性子。
打斗的过程中到底是谁失了手, 这件事无法掰扯得清楚。丢出暗器的少女说不是自己的错, 打偏暗器的少年说不关他的事,互相推搡、彼此推卸责任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赵家的小少爷出口不逊、恶意编排蒋家新丧的家主, 但赵家护短的夫妻可不管这些。既然找不出凶手,那所有人都是凶手, 痛失爱子的他们不想管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只想让所有人去给儿子垫背。
压抑许久的矛盾就像炉中沸腾的热水,就算用盖子镇压了片刻, 也会从缝隙中疯狂地满溢出来。
“开始死人了。”灵猫窝在望凝青的身边,两爪抵在地面上伸了个懒腰,将自己拉成长长的猫条,“江湖听着好像很大,但称得上高手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百号人, 等他们彼此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 不足为虑。”
“一个问题。”望凝青跟灵猫一起蹲在房顶, 朝它竖起一根手指, 微微偏头, “你说的原命轨中有‘白花’的存在吗?”
“嗯——没有,但是问题不大。”灵猫蹬了蹬自己的耳朵,“原本的杀人者被称为‘白衣’,因为有人目睹到案发现场有白色的鬼影徘徊。虽然跟白花有一字之差,但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江湖嘛,骇人听闻的传闻多了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望凝青微微皱眉,她有点在意先前高行远与燕拂衣的一番谈话,但既然灵猫这么说了,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虽然记忆依旧一片空白,但她已经有了日后沉静淡漠的剪影。她从屋顶上跳下,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与神色匆匆赶来的林瑜璟撞了个正着。谦谦君子般温润的青年愁眉不展,却在看到白衣少女的瞬间舒缓了神情,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笑。望凝青小跑着靠了过去,他也没有避让,只是挂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弧,轻声道:“云姑娘,早上好。”
“早上好,林瑜璟。”白衣少女微微颔首,眉宇凝着稚子的纯真与霜雪的冰冷。她唤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呼唤对方的全名,却不会让人感到冒犯——这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太过认真的缘故,“祁临澈有想要杀掉的人吗?”
因为祁临澈不肯按照原定的命轨去走,也不准备发放任务给她,所以望凝青觉得自己有必要自食其力,迂回寻找目标。
但望凝青也觉得轻举妄动不好,毕竟现在有些事跟原定的命轨不一样。她虽然不算细心,可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为了避免祁临澈的计划出错,她准备从林瑜璟这里探探口风。
从美丽的少女口中听见这般充满血腥气的字眼,林瑜璟愣了一瞬,但很快他便重整了姿态,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丞相大人没有说过呢,云小姐多虑了。”
“那他有说的话,你就偷偷告诉我——”望凝青也没怀疑他会说谎,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侧耳过来,“偷偷告诉我,不让他知道。”
她说着,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用拇指往自己的脖颈上一划:“然后再偷偷把那个人杀掉就好了——”
灵猫喵躯一抖,两只猫耳背成了飞机耳,背上的毛也微微炸了起来。
“……”林瑜璟敛在大袖下的五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耳根微微发红。
望凝青低头去看林瑜璟的袖子,她像学街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们一样勾勾小指立个誓,怎奈林瑜璟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君子,她又不能探手摸进他的衣袖,最后只能作罢。望凝青不觉得自己的请求为难人,毕竟林瑜璟是祁临澈的下属,为了成就主上的大业,私底下有些小动作也是情有可原的。除了祁临澈那个不走命轨的怪胎,谁还会将她这样一柄好用的宝剑弃之不用?
至于林瑜璟会不会因为不忍心而产生不想将她拖进泥塘的想法。望凝青觉得这是多虑,她跟林瑜璟先前只有一面之缘,能有什么交情?
自以为搭上内线的望凝青放心地离开了,她并不知道,目送她远去的林瑜璟不住苦笑,最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跟你说什么了?”
林瑜璟刚踏进书房,伏案工作的祁临澈就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语气无波无澜地询问道。
林瑜璟无可奈何,只能将方才云姑娘的话复述了一遍,那足足重复了三遍的“偷偷的”,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对眼前之人的畏怯。
“都学会耍滑头了。”
祁临澈没有动怒,话语中也听不出半分不愉,若能走至他的面前,定然能发现他眉宇夹着一丝疏离的冷。事实上,这才是祁临澈平日里的模样,林瑜璟见惯了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从容,也习惯了他在官场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威慑。相比之下,那个在云小姐面前显得那般暴躁易怒的人,反而鲜活得像是假的一样。
“云小姐她——”林瑜璟下意识地想要为云出岫说几句好话,但话一出口便深觉不妥,“……不过是有些孩童心性罢了。”
祁临澈偏头,斜晲了林瑜璟一眼,这一眼便看得林瑜璟忍不住低下了头,而他则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乐:“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死士也好,厨娘也好,相处不到两天就开始帮着她说好话。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以貌取人的人,她有着那般绝世无双的剑术,越是孩童心性便越是危险。因为孩童没有是非观念,一个孩子举着屠龙的宝剑,那便是全天下的灾祸。”
林瑜璟不吭声,祁临澈却自顾自地说道:“密探送回来的情报你也看了,天真的孩童可不会杀了这么多人后还无动于衷。”
“我明白,但……”林瑜璟沉思,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但云小姐或许是……另有苦衷?”
江湖暗潮汹涌,而立于朝堂之上的祁临澈却在接到密探的情报之后抓住了一丝线头,迅速将视线凝在了云出岫的身上。慧迟、燕回、蒋旭,这三人是祁临澈布局中的关键枢纽,也是祁临澈根据一封陈年密报精心挑选出来的目标。他和林瑜璟商讨完不久,云出岫便独自一人离府,没过多久便接连传来这三人的死讯。说这是巧合,祁临澈是不信的。
当然,因为云出岫的武功太高,所以他的线人未能掌控到确切的证据,但过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是必然而非偶然了。
“慧迟、燕回、蒋旭。”祁临澈放下了笔,往椅背上一靠,“他们都参与了当年苏家灭门一案。”
“苏家……”林瑜璟沉吟,“是当年出了‘周天化血邪法’的苏家?”
“嗯,不过这个‘邪法’是由一部分江湖正道定义的。”祁临澈闭了闭眼,“其实这功法原名叫‘先天纳星移斗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