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真相是剜心刮骨的刀枪剑戟,说出来除了让门中弟子心魔丛生以外别无他益,但他就是不想让那人如愿,一点都不想。
他高坐在曾经属于她的位置之上,俯瞰下方跪伏一地的长老与弟子,任由空气一点点冰冷下去。
“诸位不必愧疚,毕竟为了不让宗门十数代的努力功亏一篑,这些隐秘本就无法对他人言明,不知者无罪。”
“无罪”二字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人的脊椎深深地弯折了下去。
言语可以宽恕,心却未必。自掌教逝世,诸多仙门弟子从此不敢面三清。
所有人都无辜,所有人都无罪,但谁又能归还给掌教一个“公平”?
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她还能坚持做自己,守着那样一个残酷的秘密,承担了二十多年的骂名。
痛也不言,苦也不泣。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阳光普照着大地。
甚至于千秋万代之后,铁桶江山覆灭,渡劫修士作古,浩瀚世间的芸芸众生依旧能被掌教一脉的先贤照拂,如沐恩泽雨露。
何其伟大。
何其痛心。
“我……仍有异议。”
越众而出的女子如娇花照水般清秀美丽,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上首的新任掌教,倔强地问出了那纠缠了自己十多年的恶念与毒心。
“这与刘索师弟有何关系?莫非为了天下苍生,就一定要牺牲刘索师弟?”
“没关系。”向寄阳冷漠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继续恨吧,她允许了。”
向寄阳言罢,拂袖而去。徒留白灵有些狼狈地站在原地,却不会有人再附和她的言语。
“我不明白。”女子攥紧了拳头,眼泪濡湿了衣襟,“我真的不明白……”
“家父从未怨恨过素尘掌门。”如玉般温润的浊世贵公子递来了一张巾帕,无声而又苍然地叹息,“不如说恰恰相反,他很感激掌门。”
“他感激素尘掌门思虑天下之时,依旧留给他一线生机。”
那是许多年许多年以后,妻子文武双全智计无双的刘索终于想明白的道理。
“爱憎也好,情愁也罢,对于真正的‘仙人’来说,那是多么虚无缥缈、又无关紧要的事情。”刘索将昔年旧事暗藏的波涛汹涌如实告知了白灵。
“可、可是,他本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且也未尝没有两全其美的方式。”白灵哽咽着,在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少年面前哭得满脸狼藉。
“所以说,师叔你是‘人’而不是‘仙’啊。”刘漓无奈地笑了,“白玉京上的仙人,目见流年荏苒,耳听风动叶鸣,思求大道无极,哪里管得了人间的悲喜?”
白灵流泪不止,委顿在地,十数年的执念一朝成空,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心气。丹凝长老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的这名弟子恐怕此生难有寸进。
她哪是在乎刘索,哪是怨恨掌门呢?
不过是跟刘索一样天真,想将仙人留在凡尘。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曾经来过人间,但最终,还是像断线的纸鸢一样飞走了。
她的弟子竖起了发冠,换上了仙鹤与流云的道衣,坐在那高高的白玉京上,看着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恒高居上座,举目是日月星河流转,垂眸便是人间皇朝更迭。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时,一双如苍古落日般凄艳的眼瞳镶砌在他的眼眶里,如太阳的余烬一般燃烧,如初生的旭日一般骄傲。
——如她所愿,又不如她所愿。
第114章 【第1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陷入了沉思。
此时, 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道场,灵猫不在她的身边,据说是因为上一世渡劫的未来命轨崩得一塌糊涂, 它回去找司命星君复命了。
对此,望凝青无话可说。因为她也没想明白,原命轨中甘为苍生牺牲自我的向寄阳,怎么这一世说变就变了呢?
她垂头看着莲池里倒映出来的浮世光影, 向寄阳的确如她所愿地成为了天枢派掌门,护持人族长达数百年之久。
但与原命轨不同,向寄阳得道飞升后并没有成为仙界唯一的真仙、此世天道的基柱, 而是在天道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跑路了。
没错, 就是跑路了。
看到这样的发展时,灵猫呆滞,灵猫崩溃, 灵猫飙着泪飞往了天庭,不用想都知道, 它又要上演一出窦娥冤了。
趁着灵猫还没回来闹腾她,望凝青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心想,总不能是真因为看见师尊的真颜便放弃气运之子的立场了吧?
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望凝青心里还是有数的, 清恒并不会因为他人有苦衷就对其产生共情, 与之相反, 这孩子有时候对别人的故事漠然得近乎残忍。
比如隐灵村,这样一群明显负重前行的有志之士,还与向寄阳的身世有关,但这孩子的做法却是划清界限, 不好奇,也不去探究。
再比如沧国事变,不管是面有忧色的白灵还是那个伪装成普通老百姓、有口难开的女官,向寄阳都公事公办,没有半点要过问的欲望。
不是因为这孩子无情,而是因为他命苦。因为他幼时遭受了太多,早已没有过多柔软的感情可以分给他人。
向寄阳从不去探究别人的秘密,自然也不会探究望凝青的,这种距离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有一份尊重他人的疏离。
他这点与其他世界同理心过盛的气运之子不一样,也是望凝青放心大胆行事的主因。
可是这样一来,向寄阳发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