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抬头,撞上了殷泽一双被忧郁填满的眼瞳,他没有说什么动摇她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开什么玩笑?”倒是卫朱曦沉不住气,拦在望凝青身前喊出了声,“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要将她带走吗?”
“华阳,不得无礼!”齐国君连忙拉住冲动的女儿,若监司所言非虚,那入世渡劫的大能迟早要回世外而去,否渡劫不成身化厉鬼,岂非众生之祸矣?
望凝青看着华阳公主的背影,忽然偏首朝着外头望去,便见自己的父母与兄长都被衙役拦在线外,看着她的眼中满是关怀以及焦急。
“吾儿!”、“妹妹!”
望凝青恍惚了一瞬,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一颗种子落入了枯槁的识海,久旱逢甘霖,霎时便生根发芽,长成了苍天大树。
她是父母的女儿,哥哥的妹妹,殷泽的妻子,南木的母亲。
他们是这么的爱她,父母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的双手,哥哥背着她走街串巷时宽阔的肩背,殷泽看见她时扬起的笑容,柳南木那双孺慕而又明亮的眼眸。
——女子的一生,凡人的一生。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穆霁寒念诵着道法,一步步地走近她。
方士的衣袂无风自动,墨发飞扬,他手腕翻转,一截精美的木质剑鞘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缓缓从中抽出一支缠绕春桠。
“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因为在乎,所以痛苦;因为贪求,所以烦恼。
无刃木剑上的薮春花嫣然怒放,木剑自上而下斩落,于望凝青的眉心划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因缘,被这一剑斩断了。
“痴儿,还不醒吗?”穆霁寒低喝一声。
一声雷霆炸响,周遭的百姓齐齐抬头望天,神情难掩仓皇。
几乎就在吐息的刹那,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瞬间雷云翻涌,天光破碎,乌云压城,狂猎的风吹得衙门的旗帜发出唿哨一般的声响。
公堂之上,只见身形纤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脸,眉心的那道血痕隐隐泛出红光,最后化为了一道莲华印,烙印她的额上。
当她再次抬头,众人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气势霎时就变了。
若说原本的柳袅袅虽然气质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转间却仍有几分闺中女子的清丽温软,那她此时抬眼扫来,眸光却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站在那里的却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个人。
平民百姓没有华丽繁复的辞藻,他们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那种诡谲暗生的变化,但却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头,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听到了宿命的召唤,雷霆自天外炸响,她下意识迈步,想要走到苍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巅。
“母亲!”
“袅袅!”
她欲乘风而去的背影太过决绝,令人不禁想到枝头垂落的山茶,薮春花总在开得最为艳丽的时候从枝头落下。
望凝青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垂眸回望,便见殷泽与柳南木同时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写满了哀求。他一直是个太过乖巧懂事的孩子,命运待他向来苛责,他却从未向她强求过什么。
“母亲,不要走。”柳南木落泪了,他仿佛即将一无所有的赌徒,卑微地祈求着上苍不要将他最后的依靠抢走,“我会很乖,很听话,很有出息。”
“我会尊敬您,爱戴您,一生一世地对您好。”
“我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绝不让您感到孤单,陪你走过山川湖海,去见人间所有的繁华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您——”
天边再次炸开一声巨响,仿佛无声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着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忽而感到了动容。
她单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与殷泽的手,分明有柔软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却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柳南木的手指,掰开了他的手。
“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她的食指轻轻刮过柳南木的鼻梁,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别让我担心。”
她说罢,三根手指并起,在殷泽掌心轻轻一按。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穿过人群,步入刹那瓢泼的大雨之中。
“母亲——!”柳南木攥紧自己的衣襟,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终究还是乘风归去,成了凡尘留不住的仙人。
第211章 【第32章】番外.其物如故而人不复
“都道是天仙化人, 怎会贪恋俗世红尘?人间浮沉二十载,悲喜转瞬几度春。郎君,世事多羁缚, 莫苦天仙不留人……”
台上的青衣挥舞着天青色的绫罗水袖, 拿捏着圆融婉转的唱腔,让人想起翠鸟的啼鸣,也是这般声声流转。
台上人唱得入神,台下人听得着迷, 直到一曲《谪仙赋》落下帷幕,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拍手叫好了起来。
“常笙楼的这首《谪仙赋》当真是百听不厌!”
“只可惜郭先生一年只唱一次, 同为《志怪异闻录》中的篇章, 为何不能像《玉蝉子》与《帝女花》一样被经久传诵呢?”
“唉, 这便是你无知了吧?天上真君仙名岂能时常挂在嘴边?再说了, 郭先生一年唱一次又不是为了我们这些闲人懒客,还不是为了——”
茶客说着, 朝着楼上的包厢努了努嘴。
帝京的常笙楼是无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常聚之所, 虽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新秀,但戏曲却时常推陈出新,令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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