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周围的人里,他能分辨出忠奸善恶,也知晓该如何周全转圜,可就在南沧以为自己可以去用自己的实力管好这个国家的时候,沈临川都要为他做出的某个愚蠢的决策善后。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南沧的命,是沈临川一次又一次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的,再到如今,那个被他视为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人又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而他只能在这个地方守株待兔,不断的消耗与揣测着。
这叫他如何能不忧不惧……
天暗的快,施玉儿坐在柱子旁边裹着披风迷迷糊糊睡了一个觉,醒来时众人正围着火堆喝热汤。
汤不知是什么汤,闻起来不怎么香,反而有股腥味,她捂住唇,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忍了下去,扶着柱子默默转了个身。
在她旁边,沈临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望着她,似乎是想说话,却见施玉儿又转过了头去,只能黯然将头垂下。
隐在暗处的暗卫得不到主子的允许也不能行动,只能默默看着二人闹脾气。
“玉儿……”沈临川轻轻喊了她一声,施玉儿便捂住自己的耳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也不想听他说什么话,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旁,找哑巴要了一壶热水。
“施兄弟,喝汤,”衙役老大笑眯眯递过来一碗飘着两片肉片的汤,又递给她两个热乎的馒头,“我方才见你睡着,便特意给你留着的,快些吃饭,晚上再好好睡。”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施玉儿也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接过后坐到了哑巴和瘸子的那边,将一个馒头放到膝上留起来,另一个馒头慢慢的吃着。
“你不吃啊?”瘸子小声和她说话,“我见老大对你特好,你不会是有什么身份吧,这么好的汤都给你留着,我和哑巴忙活了这么久一滴都没尝到。”
几个衙役吃饱后都出去巡逻去了,没人注意到他们,施玉儿将碗里的汤往他俩干干净净的碗里各倒了一半,然后说道:“你俩喝吧,这是什么汤?我闻着应当喝不来。”
“不识货,你真不识货,”瘸子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叹道:“这可是哑巴来时特意买的好腊肉,要是能用辣椒炒个菜再配点酒就更好了,不过喝汤也不错,总比光啃馒头好。”
腊肉……
施玉儿不爱吃这种盐腌过的东西,见二人吃的开心便拿着方才留的一个馒头和自己吃剩的馒头走到方才睡觉的地方去,将馒头没什么好气地递给沈临川,“喏,吃饭。”
她气归气,但到底还是心疼沈临川,坐到他的对面,又从随身的包裹里逃出一包酥鱼来,还是避着他的目光,说道:“快吃,我去给你拿水。”
沈临川如何能想不到,施玉儿是专门为了照顾他才过来的,他的目光落到那一个半馒头上,将那个完整的馒头拿起来递给她,“你吃,不要饿着了。”
“我不饿,”施玉儿差点儿不受控制地又鼻酸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在路上买了许多吃食,饿不着自己,倒是你……你既然已经如此,每日吃饱些,上路也舒服点。”
沈临川放在嘴边的馒头又放了下去,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垂下眸子,望着她垫高了的鞋不语。
他的确是有话要说,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暴露,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希望她能听话些,听话离开自己。
施玉儿的出现的确是他的意料之外,始料未及。
哑巴担心施玉儿烫到嘴,给她的水只热到方可入嘴,他灌水的时候,施玉儿便站在一旁,捂着自己的肚子默默靠着墙休息。
她有些难受,前两日分明食欲还很好,方才闻了那肉汤之后便一阵阵儿的觉得胃里难受,想吃之前雾莲给她的酸杏子。
白陌坐在火堆旁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格外的沉默,一会儿看施玉儿,一会儿又望佛像后。
热水接好后,施玉儿拿给沈临川,自己从包裹里翻出一袋酸枣吃了起来。
沈临川看不出她面色如何,她的一张脸上全是黑的,但见施玉儿此时止不住地吃着酸杏,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少吃些酸的,对胃不好。”
“嗯,”施玉儿又吃了一颗,然后抬眼看他,问道:“你要不要吃一颗?”
说话间,她用手拈起一颗酸枣放到沈临川唇边,如从前一般,沈临川启唇咽了下去,被酸到眉间轻蹙了一下,施玉儿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她又连忙将自己的唇捂住,小心地望了望,见无人听见,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们二人躲在佛像的另一侧,却也如此小心与胆怯。
沈临川抿了抿唇,想去摸她的脸颊,却奈何腕上铁链沉重,只能默默望着她,忽然间说道:“玉儿,回太原去好吗?”
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有想笑的心思,半响,才答道:“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不要说担忧我的安危,这个理由我不想听。”
“玉儿,不要在此时犯倔,”沈临川知道上官家一定会派人前来,他不能任由施玉儿陷入险境,他默了半响,沉声道:“沉舟莫救,你应当知晓是什么意思。”
“舟沉就沉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施玉儿将自己眼角的泪一擦,说道:“总归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多陪陪你,不行吗?你已经说了这么多遍让我离开,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如此……”
沈临川藏在袖间的拳紧握着,他在这句话出来时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将施玉儿完全排除在危险以外。
他不希望施玉儿受伤,不希望她见到什么可怖的景象,以性命为赌注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儿戏,也从来经不起尝试。
“理由么?”沈临川终于冷冷开口,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毫无情绪般,“我们本就没有名分,我不希望你见到我最狼狈的模样,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受伤,若是你希望我能安心些,那就请你离开。”
这句话不算无情,却是沈临川想了许久,最后只舍得说出来的。
大风穿堂,惊落蛛絮。
施玉儿沉默着听他说着,并不答话,一边将酸枣包好,待到话闭,才淡声答道:“对,我们没有名分,我马上就走。”
沈临川别过头,不去答话,心里却是将‘没有名分’这四个字嚼了千百遍,嘴里的馒头生出苦味来。
“所以你为何还要让我回太原,”施玉儿此时只觉得他似乎只思考了在他的处境上的事情,没有考虑过她,“你死了,我回太原以什么名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回去,你叫旁人怎么看我?”
“看我舍不得走,贪恋你们沈家的荣华富贵,所以就算你死了也要像条蛀虫一般赖在那儿对吗?”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并不是说着自己一般,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外人,“沈临川,沈家是你家,不是我的,我回不去,我能去只是因为你还在,你在故而他们才会接纳我,不是吗?”
哪怕沈家人待她再好,施玉儿也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在沈家的一切都是沈临川给的,若是沈临川没了,不用谁说,她也会自己离开。
沈临川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下眸子,仿佛这些事丝毫未触及到他的情绪,“随便你去哪里,反正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走,”施玉儿向来脾气倔,况且她并不知晓此事都是沈临川和南沧的计划,故不愿意在此时离开,她听够了这些话,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将面上的脏污都洗净,一擦便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来,“要么让我陪着你最后一段时间,要么我现在离开这里,用把剪刀刺死自己,你选一个好了!”
话落,她便哭着跑开。
待她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暗卫卫一低低出声,仿佛询问,“主上,是否要……”
沈临川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仿佛凝着许多墨色,他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施玉儿性烈,若是真的将人打晕了带回去,怕是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