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弗里城,只见各家各户的汉子也没闲着,正忙上忙下,进行着灾后的重建。神明的震怒只是剥了一层墙皮,毁了几件陶制的家具,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顾不上抱怨,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努力把一切复原。
在来往的人流中,阿波罗看见了安然无恙的亚特兰特一家人。亚特兰特的笑容还如以往那样灿烂,像一朵向阳盛开的葵花,给人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活力。阿波罗与他们背道而行,去了弗里城的王宫。
因为突降的灾难,阿德墨托斯的婚礼被打断,他不得不另择日期,补办一场婚礼。新娘阿尔刻提斯已经被接了过来,阿德墨托斯自然不可能让她回去,就安排她暂住在偏殿里,等待着新的婚期。
突然的地震给这场婚礼蒙上了不祥的面纱,即使刚强如阿尔刻提斯,也忍不住心中惴惴。阿德墨托斯却展现出了他的杀伐果决,严惩了一批传播流言的人,又把这场地震定义为神后赫拉对他的考验。如今他在光明神阿波罗以及深渊神塔尔塔罗斯的眷顾下通过了考验,神明必定不会再让弗里城承受灾难。
阿德墨托斯及时出面,很顺利地稳住了舆论风向。在积极组织灾后重建的同时,他又特地请来了一批匠人,为庇护了弗里城的两位男神铸造神像,感谢他们及时伸手援手,让弗里城的百姓幸免于难。
阿德墨托斯拉出两位男神,并非是为了圆谎。回到弗里城的当夜,他在睡梦中听见了夜莺的歌声。夜莺本不该在寒冷的冬天歌唱,他更不该听懂夜莺的歌声。然而他听懂了,夜莺们在歌唱着英武的光明神庇佑了这片土地,了不起的深渊神战胜了大地母亲。他们平息了盖亚的怒火,让幸福重新降临。
阿德墨托斯感激不尽,他从深沉的睡梦中挣脱,连夜传召了工匠入宫。工匠们受到国王的委任,不敢怠慢,怀着一片虔诚准备好了材料,开始雕凿。
阿波罗被阿德墨托斯迎进王宫的时候,就看见那几位工匠正围着一块巨石团团转,一会儿举着凿子雕刻几下,一会儿拿着图纸细细端详。他不清楚那几位工匠在做什么,匆匆瞥过一眼,却被敏锐的国王发现了,解释道:为了感谢两位男神对弗里城的帮助,我命工匠雕刻两座神像,在下个月进行祭祀游行,然后供奉到弗里城的神庙中。
阿波罗顿住,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不需要他向阿德墨托斯索取,那位年轻的国王已经献出了他的信仰。
阿波罗不像他的父神宙斯那样在意人类的供奉,甚至因为某个地区的人类没有信仰他而降下灾祸。但他在乎塔尔塔罗斯,在乎他的塔尔能不能早日归来。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信仰不是精美布料上的花纹,而是大雪中的一簇薪火,让他怎么能不在乎?
阿德墨托斯见阿波罗久久未动,还以为他好奇雕刻的过程。便提议道:您要不要过去看看?他请了宫廷画师给两位男神画像,并亲自把关,让工匠按照画像来雕刻,想来也不至于拿不出手,便想趁机让阿波罗看看他的虔诚。
可惜深渊神不在
想起那位不爱说话的男神,阿德墨托斯既觉得遗憾,又觉得纳罕。
他在牧场上见惯了两位男神形影不离的样子,怎么今天深渊神没来?
阿德墨托斯正思忖着,阿波罗已经走进了庭院。
工匠们才刚刚开始雕刻,石头还只是一块石头,看不出什么端倪。阿波罗取过画像一看,只见画中的男神留着一头卷曲的黑发,一双蔚蓝的眼睛正凝视着他。那张脸与塔尔塔罗斯别无二致,神色间却带着几分庄严肃穆。可见画师在作画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的见解,把他对于神明的崇拜画了进去。又或者,不是画师的原因,在阿德墨托斯的描述中,塔尔塔罗斯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塔尔。
这不像他。阿波罗摇了摇头,用宛若叹息的声音说道。
工匠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国王给他作陪,就知道他身份不凡。他们不敢反驳,只是静静站着。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工匠之中竟有一个是画师的崇拜者,听了阿波罗的评价,他很是不服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呛道:你凭什么说埃尔蒙德画得不像,他是整个弗里城最好的画师!
年轻的工匠一开口,其余人就知道不好,赶紧拉他。阿德墨托斯也匆匆走了过来,劝阿波罗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阿波罗说。他又看向那个不服气的工匠,缓声道:我相信埃尔蒙德是弗里城最好的画师,他的宫廷画确实画得很好,笔触细腻,用色饱满,也很能凸显人物的气质。但是我的爱人,他并不是画像上的模样。
这是阿波罗第一次将塔尔塔罗斯称作他的爱人。
他以为这个词语会很陌生,像他第一次喊父神时一样,舌尖微弹的时候会有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
然而没有。
他那样自然地叫了出来,好像白铃兰天生会摇铃铛,迷迭香不自觉会为风倾倒。
他是那样深爱他,或许这个声音早在他的心底回荡了千千万万遍。
阿德墨托斯很早以前就看破了两位男神的关系,因此毫不惊讶。几位工匠却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震中,缓不过神来。
金发的男人把画像里的神明称为爱人,那他,会是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
众工匠齐刷刷跪倒在地,高呼着光明神|的|名|字,祈求仁爱众生的神明宽恕他们的失礼。
阿波罗并没有跟他们生气,又谈何宽恕?
你们起来吧。他的态度极威严,语气却很温和。
工匠们松了一口气,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们站稳,阿波罗已经给他们的命运下了判决书:阿德墨托斯,你也许该遣送他们出宫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听在工匠们的耳朵里,却格外的无情。
工匠们犹如遭受晴天霹雳,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年轻的工匠更是脱口而出:不!你不能这么做!话音甫落,他马上反应过来:他们会遭遇这样的对待,就是因为他对神明不敬!忙放软了语气,向光明神求情,请求他饶恕自己的无礼,让他们重获这份工作的机会。
然而他的祈求只换来了阿波罗坚定的摇头。
我不能把这份工作给你们。说话间,他伸手,温柔地触摸在冰冷的石头上,石屑好似雪花一般落了满地。他在众人的注视中,柔声说道:塔尔的第一尊雕像,我想要自己来。
他的手指从石像的顶端往下划,卷曲的长发梳过他的指尖。他又用指尖描摹爱人的脸,那双淡漠却又天真的眸子便盈盈望住了他。他捏了捏石像的鼻子,又抚摸过他的嘴唇。冰冷的,丰润的,像极了塔尔塔罗斯给他的感觉。
他好像被蛊惑,忍不住向石像靠近。
一寸,一寸。
目光不移,满载深情。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怪异而又深情的一幕。
然后,他们瞪大眼睛,看着阿波罗在距离神像不过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依旧深情,但是其中多了几分克制。
石像还在注视着他,用那双与塔尔塔罗斯别无二致的眼睛。他看得那样认真,那样专注,像极了塔尔塔罗斯较真的模样。
然而阿波罗心里清楚,眼前的石像不是他心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