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他乡，美食最能寄托游子的思乡之情。

周兮野喝了两杯茶，一碗刀削面下肚，胃舒坦了，血液都忙着去拥抱美食，她脑袋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一点。

对面李玲也是，正好吃完了面，伸出手两根指头夹着纸巾，生怕碰到纸巾盒，快速抽出，然后优雅地在唇上按了按。周兮野手撑着头，带着笑看着李玲如此做作地抽纸。

“饭都吃了，再嫌弃这个纸巾，就没必要了吧？”

李玲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白了一眼周兮野，“有点撑，我们出去走走吧。”

“也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两人站起身，目光在桌面上环视一圈，没有落下的东西后，才转身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贫？”走出去后，李玲突然问周兮野，迎面风吹过来，她拉了拉衣领，挡住风。

周兮野摇摇头，仰着头感叹了一句，“这天怎么变得又阴又冷？”

本来李玲没注意，听到这话仰起头看向天，铁青色的云朵一片加一片盖在天上控上，空气冷色，仿佛沙粒一般粗糙。两人脚步一顿后，相视一笑，而后并派往前走。

李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从周兮野的手臂边穿出来，挽住了她。两人皆是一愣，李玲想抽出手的时候，周兮野拉住了她，“走走吧，你不是说吃太撑？”

周兮野笑笑，“你放心，我肯定保证你安全……”

李玲扭开头，冷风吹过，她靠近了周兮野。“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一些，现在啊，真的是一句话三个意思……周兮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次听到这句话，周兮野还是笑着，心中的波澜并未泛出，“哪样啊？我看你就是喜欢我围着你转，把你当作公主。”

这回，李玲叹了一口气，“人都是会变的，你变了，我当然也会变。做公主自然是好，可城堡塌了，公主还不如普通人呢。”

周兮野点点头，“这话没错，但是我觉得，你家败落后，你连夜消失也不给我留任何联系方式，是一件很不负责的事情……”她偏头看李玲，“是对友情的不负责。”

李玲看着周兮野有些红的脸颊，她皱了皱眉，“你不过是喝了几杯茶，怎么像是醉了？”

突然周兮野拉着李玲往一旁躲了一下，一辆电动车疾驰而过，周兮野看着远方，拧着眉头，“是该整顿一下电动车了……”两人迈腿往前走，周兮野才说，“有些话我一直都想说的，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只有你我两人。”

李玲明白，周兮野来找她吃饭、叙旧，就是过来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我不是不想联系你，是真的不能……当时我爸给中央纪检委的人打电话，没人接，没人帮忙，自身难保。”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来北京后，有打听过你们家的事”，周兮野看着前方，“事情是大的，但是有人保你就说明你爷爷、父亲的努力没白做，总归是能让你有个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李玲快要笑出来了，“周兮野，我家里的人，逃亡海外的人很多，每天他们都祈求不要有人再想起来这件事……在秦城监狱的人也不少，我去探望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想着出来……一家人不成一家人的模样，我都不知道，正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有工作，按时吃饭，有朋友，这就够了。”

“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周兮野停下脚步，“你不知道怎么正常生活，那也不应该去做间谍。”

“我想要报复。”

李玲也停下来，两人站在路旁，对立着。

“那你就去找把你家弄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背叛国家？”

“我爱国，但是我恨这个组织。”

周兮野满眼的不可思议，她摇摇头，“如果是自由派，那你更应该清楚，所有的选择都是……”

“我真的只是为报仇。那个举报我家的人是谁呢？是我爷爷的情人，她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她怀了我爷爷的孩子，又给我爸爸生了一个兄弟。”

周兮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玲笑了，“你是不是想说，恶人有恶报？可是我告诉你周兮野，那个情人现在日子过得很好，有自己的家庭，父母健在……当时她和我爷爷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她拿着我爷爷的钱出国留学，然后凭借我爷爷的关系进了省台，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爷爷。而她，反手背叛了我爷爷，让我们全家陷入绝境。”

“我不会因为我的正义谴责你，李玲，你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负责。可你，不应该用我的命，去换取他们的信任。”

“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呢？你不是也和令行止说了吗？”

“但是我告诉你们的信息不一样”，周兮野顿了顿，“但是我没撒谎，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是真相。”

“所以呢？周兮野，你想做什么？举报我？说我是间谍？”

“现在这个时候举报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两人面对面站着，周兮野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冷静下来，“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任何好处……”

李玲靠近了一步，“你知道我现在和谁在一起吗？”

周兮野看着她，李玲的身子倒映在她瞳孔中，“和我爷爷的政敌，他对我很好。就算你举报了我，他也会帮我解决这一切的。”

“你当初最讨厌这些了！”

“是，我讨厌这些，那我问你，周兮野！你现在做的那些事，真的就和你当初对自己的预想一样吗？你的那些理想还在吗？你的初心还在吗？你还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万箭齐发，周兮野一动不动地看着李玲。

李玲也看着周兮野，那张一直仰望的她脸，稚嫩的脸庞同现在成熟的周兮野重合。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轮廓更加清晰，眼中的凌厉变得柔和，成为了实打实的刀子，刀剑出鞘，必见血。

这一瞬间，李玲想到了高中的时候，周兮野喜欢趴在桌子上听李玲讲那些故事，高官显赫，红门秘事，听得人血液沸腾。

“以后我也要做大事，我也要做大官！”周兮野趴在桌子上，听完了李玲的话后，她如此感慨。

可李玲瞧不起周兮野，这个被家人讨厌的学生，要不是看在她每一次都考第一的份儿上，她才不会和周兮野成为好朋友呢。

“当大官啊？你可太俗气了”，李玲有些嫌弃。

周兮野腼腆一笑，“这有什么俗气的？武则天不也是山西人嘛，咱有这个基因，有这个环境，肯定能干大事！”

“那你当了官儿准备干什么？钱？男人？权利？”

周兮野想了想，摇摇头，“不，这些太俗气了，我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传过来，两人如梦初醒，各往身后退去一步，几辆车从两人中间穿过，周兮野隔着车看李玲，李玲也看着她。距离不远，但她们之间被时间拉长的巨大隔阂，显而易见地呈现在眼前。

车没了，两人又并排走着，周兮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叫车让他们来接我们吧。”

李玲伸手抢过周兮野的手机，“不用了，让他们来接你就好，我自己走回去。”

“也好……”

李玲这个时候笑了，“我选的路，我自己走下去，你别愁眉苦脸的好像我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一样，我什么都经历过了。周兮野，我不是公主，我是保护我自己的骑士。”

“好，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如果……再碰到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玲听完这话，若有所思地看向周兮野，“这次就这么放过我了？”

“……我高中的时候，我弟弟没考上重点，然后我妈想用我的名额换他上”，周兮野平静地说，“然后，我知道，是你和你爸说了，我学习好，一定要让我留在学校里，所以给学校多添了一个名额，还免了我的学费，住校费。”

李玲愣住了，她根本没想过，周兮野能知道这件事。

“权力和钱一样，在好人手里，它就能做好事。在坏人手里，它就变坏，成百倍地放大恶。我不是你爷爷的情人，但是我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回看我这一路，遇到的每一个人，接受过的每一次帮助，都让我走到了今天，成就了今天的我，成为了「这个样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梦，但是我……”

周兮野抿了抿唇，郑重地说，“……但是我，不会放弃。”

李玲听完微笑着点点头，侧头看向别处，不知道她是明白了什么，“那……我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