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是先天的……”叶关辰微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静静地微笑,“没事的。”
管一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应该回去休息,不该跟我一起过来的。”
叶关辰从善如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觉得累,我会在车里休息。”
管一恒又没话说了。
开车的小警察从后视镜里偷窥他们片刻,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管哥,咱们这去翠屏山——那些黑影子是在翠屏山吗?”说实在的他很害怕呀,“你给我的符,带着还有用吗?咱们这车上是不是应该再贴一张?”
“现在是白天,这些黑影不会出来。”管一恒一句话就安了他的心,“而且我只是去调查一下最先发病的那些人的情况。”
“哦哦,这个我知道啊。”小警察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规矩人!翠屏山那一带都是搞旅游服务的,这几个人家里大都开着小旅馆,钱也不少挣,就是不规矩,每年春夏两季,翠屏山上有候鸟过境的时候,这些人就跑山上去网鸟。”
他说着就气愤起来:“我们派出所,还有护林队的,到了这个季节就得去巡山,到处的查网。这些人,用的那网又细又密,鸟根本就逃不过去。他们拉了网就跑,我们经常抓不到人——就是抓到了,也就是罚个款拘留几天,等出来了他们还干。这六个人里头,就至少有四个进过局子!”
“网鸟?”叶关辰突然睁开了眼睛,“你是说,这六个人全部是偷猎候鸟的?”
第25章怪鸟
小警察对邙山上这些猫腻倒是一清二楚,叶关辰一问,他就更如同竹筒倒豆子,噼哩啪啦说个没完:“对,这几个人都干过偷猎的事!”
“要说吧,这个事就跟广告词上说的似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小警察这些话大概也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起来就没个完,“这边的饭店,就有偷偷搞什么野生动物宴的,那些野鸟可受欢迎呢。”
“我是想不明白,你说那些野鸟瘦不拉唧的,怎么就比养的鸡鸭好吃了呢?偏偏就有那么些人,一听是野生的,立刻就肯花大钱来尝。这么着,饭店也愿意拿钱来收,这偷偷网鸟的人可不就多了吗?我们每年光收缴的网就有十几张。有时候去的时候网上就挂着半死的鸟,还扑腾呢,真是可怜……”
叶关辰再次打断了他:“这个时候,是候鸟迁徙的时候吗?”
“啊?”小警察想了一下,“应该比这个时候早,但总有来得晚的,反正陆陆续续的,我们总得抓上一两个月呢。”
“那么第一批里发病的九个游客,是不是都吃过野鸟肉?”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小警察老老实实地回答,“叶医生你是怀疑这是禽流感吗?但医院研究完了说不是流感病毒啊。”
叶关辰摆了摆手:“我并不是怀疑这是禽流感……”病人的情况他也在医院打听了一下,大部分是鼠疫和疟疾,少部分是肺结核,流感病人只有几个。并且黄种人对流感的抵抗力比较强,这几个得了流感的病人现在基本都已经痊愈,医院方面甚至根本没把他们也划入到此次疫情中来。倘若这次小警察不提起什么偷猎候鸟,恐怕叶关辰也想不起这几个流感病人来。
小警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开车去了。管一恒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问叶关辰:“你是说,疫情从野鸟而来?”
“至少,是从山上来的。”叶关辰若有所思,“可是邙山一带多年都是旅游之地,如果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往年都没有出现?”
邙山,跟之前的旅游山庄事件还略有不同之处。旅游山庄所在的地方,只有那么个小村子,稀稀拉拉住着些人家,偌大的山林基本上没有开发多少。而邙山这边,先是历代王公的墓地,又是洛阳八大景观之一,大部分地方应该都被游客的双脚踏过了。当然肯定也还有未开发的地方,但多年不出事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更何况这次疫情重大,绝不是小打小闹。
管一恒眯起了眼睛,已经在脑海里迅速把能引起疫情的妖物过了一遍。
二竖,形如二小童,为病魔。这个倒跟疫鬼很像,但应该不是。
蜚兽,其形如牛,生有一条蛇尾,见则有大疫,所过之处,草木触之皆死。这种兽倒是生活在山中,但其毒性实在太大,倘若邙山里有这个,就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水恐怕都是带毒的。别说什么风水灵秀丧葬宝地,连这座山早都没法住了。
戾兽,这玩艺在书中的记载也比较模糊,只说是颜色赤红如丹火,凡见者多染疫。不过据对病人的了解,并没人见过这么个东西,多半也不是。
絜钩,这倒是一种鸟了,长得像水鸭子,却有一条鼠尾,善于在树上闪转腾挪,见则多疫。
“那天晚上,你除了看见疫鬼,有没有看见别的——”管一恒刚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天除了疫鬼,确实还有别的东西,只不过它在车顶上,小警察没有看见究竟是什么,但他看见了一条猪尾巴!
没有一种猪是能引起瘟疫的,但确实有这么一种东西,它长着一条猪尾巴!
“难道是——跂踵!”
叶关辰转头看着他:“跂踵?”
跂踵,见载于《山海经中次十经》,书中说:复州之山有鸟,其状如鸮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见则其国大疫。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跂踵这种鸟,长得像猫头鹰,但只有一只脚不说,还长了一条猪尾巴,凡它出现的地方,必有大疫。
“鸟?”小警察开着车,只听见了一个鸟字,顿时灵光一闪,“有啊有啊!那天晚上,我确实看见一只鸟飞过去,然后那些疫鬼就都走了。当时我吓得够呛也没想到,现在想想,那些疫鬼好像就是跟着那鸟飞走的方向去的。天黑,我也没敢开车灯,看不清楚,只觉得个头蛮大,好像只猫头鹰。不过——”
他又想起了那条猪尾巴:“那个尾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管一恒双眼闪亮地看着叶关辰:“多半,就是这个东西!”
叶关辰目光也亮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又微微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可是难找了……”
管一恒也顿时皱起了眉。妖兽与伯强疫鬼又有所不同,不但难于追踪定位,而且大部分白日之中也能活动,这么大的邙山,真是无处下手。
“总之,先去那几个网鸟人家里问问吧。”管一恒只愁了一下,就又定下了心,警察办案都是如此,很多时候看起来都是在做着无用功,但线索也都是在这些无用功里一点点整理并完整起来的。这个时候急是没有用的,只有实打实地去做事。
翠屏山是邙山最高的山峦,也是游客最多的地方。但因为疫情就从这里发生,虽然季节正好,看起来却有些冷清。小警察带着他们径直进了当地派出所,找到了一个姓王的年轻小警察:“这个是我高两届的师兄,之前我还来他们所里实习过,那些人的情况都是他跟我说的,这一带他都熟。”
警察小王不愧是大了两岁,看起来比师弟可靠多了,管一恒一问,他就能报出一篇资料来:“……没错,那九名游客都是在当地小饭店里吃过野鸟肉的。他们是一个旅游团,当时分散活动,这九个人就跑去吃了野斑鸠,之后发病,有一个人是个什么硕士,懂的比较多,怀疑他们是得了禽流感。他没承认吃了野鸟肉,只说在饭店里见过捕来的野生鸟。”
“其实就是吃过。”小王嗤之以鼻,“不吃的话,去饭店厨房看什么?不过医院已经说了,他们不是禽流感。”
“那饭店里的工作人员呢?”管一恒立刻问,“他们有没有发病的?”
“有。”小王对答如流,“之后饭店里大部分人都病了,全是鼠疫。我们已经把那家饭店查封了,他们那厨房卫生不行,有老鼠,所以才染了鼠疫。”
管一恒看了叶关辰一眼。他可不认为这个饭店里的人真是因为厨房卫生不行而病倒的。厨房里有老鼠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时候突发鼠疫,只是一个巧合而已,真正的发病原因,估计还是那些野鸟肉。
“那么你们去查封饭店的时候,厨房里还有野鸟吗?”
小王皱起眉头:“不是我去厨房的,所以不知道。”他精明地猜到叶关辰下面想问什么,便主动说,“不过那天去检查厨房的两个同事后来也病了,都在医院里。”
检查完厨房也病了?
管一恒立刻问:“是什么病?还是鼠疫?”
“是疟疾。”小王摇摇头,“去检查厨房的时候他们都很小心的。不过后来疫情扩大,我们免不了都要接触病人,所以他们也都染上了。有一个轻一些,估计这几天就能出院;还有一个年纪大了,医生说恐怕……”
管一恒马上做了决定:“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你这两位同事的家属?”
病情严重的那一位,家属正好在医院。几天的折腾下来,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连表情都已经木然了,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只在听小王介绍了管一恒之后,目光才亮了一下:“是,是有新药吗?能治好老张吗?”
管一恒无法回答。他已经问过医生了,老张入院的时候属于胃肠型疟疾,表现就是腹痛腹泻。按说这种疟疾虽然属于凶险型,却是凶险型中预后较好,死亡率比较低的。但因为老张一开始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拖延的时间比较久,入院不久就昏迷,现在已经只是在拖时间了。
中年妇女大声地哭起来,叶关辰安慰了她很久,才问出几句话来。
“她说老张从厨房里拿了两只野鸟。”叶关辰和管一恒上了车,才低声地说,“是饭店老板塞给他的,请他帮忙疏通一下,少封几天。老张把这两只鸟孝敬了岳父,两人一起吃了顿饭,现在他的岳父已经去世了,是一样的胃肠型疟疾。因为年纪大了,大概从发病到入院也就是24小时的事。”
管一恒立刻说:“去偷猎野鸟的那六个人家里!”基本上,他现在已经能把所有的事情大致串连出一个轮廓了。
跂踵并不是生活在邙山上的,否则疫情早就该发生了,它更可能是一只候鸟,每年、或者每隔几年吧,总之它是迁徙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经过邙山。然而总有人偷偷在邙山上支起网子偷猎野鸟,今年,跂踵被网住了,留在了邙山上。
“见则其国大疫”,这句记载绝不是无的放矢,跂踵没有落到网鸟人手中,但已经足够引起一场疫病了。所以引来疫鬼的并不是伯强,而是跂踵;甚至就连伯强自己,大概也是被跂踵的疫气所感才出现的。
之前在邙山上,他们追踪那具瘟尸的时候,朱岩突然发现它调转方向又回来了。因为伯强一同出现,所以大家都以为瘟尸是被伯强所引。其实如果跟小警察的所见所闻对照一下就会发现,瘟尸调头的时候,正是跂踵飞到山下的时候。所以伯强也罢,瘟尸也罢,都是追随着跂踵而动,只不过它们的速度太慢,没有赶得上而已。
管一恒这个推断,在那几家住户里得到了证实。
因为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几户人家里全都冷清清的,一股压抑的感觉。有一家最惨,家里大大小小六口人,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太太了。
管一恒没忍心去找老太太问话,就问了邻居。邻居也是这六户人家之一,情况比较好的是他们家只死了一个人。一听管一恒问到抓鸟的事,死者的妻子就要崩溃了。
“我早就跟那个死鬼说不要去抓鸟了不要去抓鸟了!家里也不缺这个钱,每年上山警察还要抓……”女人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也顾不得承认偷猎会带来什么后果了,“他就偏要去!都是隔壁那姓李的拐带的!”
“前几年不是还出了禽流感,都说就是这些鸟带的病。我就跟他说,别去了,满山乱跑你能逮几只啊,咱们家现在也不是吃不上饭……”发泄了一番,女人略微平静了点,叙述起来,“死鬼不听。说儿子明年就要上大学,要叫儿子去北京,那地方得要钱。隔壁一来叫,他就去了。”
两大滴眼泪从女人脸上流下来:“早晨上了山,到下午了才跑回来,说看见了什么鬼鸟,之后饭也吃不下就去睡了。我也傻,还以为他累着了,想着多睡会儿也好……谁知道去叫他的时候就病得起不来了,送到医院,大夫说是什么鼠疫,一下子就死了,到死都没睁眼,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她号啕起来,屋子里除了她的哭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管一恒和叶关辰等了很久,等她终于不再哭了,叶关辰才尽量温和地问:“刚才你说的鬼鸟……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抹着眼泪回答:“说是网到的鸟里头有个怪物,很吓人,把尼龙网都撕破了。还有好几只死鸟,都烂了还能活过来。”她说着说着又伤心了起来,“我也是糊涂!什么死鸟又活过来,哪有这样的事,分明是当时他就病糊涂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管一恒心里却咯噔了一声。烂了的死鸟活过来,那不就跟医院里那具自己走出去的瘟尸一样吗?
“那怪鸟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女人沙哑着嗓子回答,显然不想谈论这事,“他没细说。”
“那他们在哪里看见的怪鸟,你知道吗?”
“就是山上吧。”女人胡乱指了一下,“他们经常去那边支网,那边鸟多,人也少。”
邙山的海拔其实也就二百五十米左右,任是谁都会说一声,这山不高。可是,到了真要爬起来的时候,才真应了一句话:山不在高……能藏住东西就行……
凡是被称为风水宝地的地方,至少也是个草木茂盛,那等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戈壁滩是万万冠不得这个宝号的。邙山是历代王侯公卿中意的埋骨之地,当然也就少不了草木。更兼这时候是夏初,草深树茂,到处都是绿荫,远看真是舒服,但如果要在这片林子里头找一只鸟,那就很不舒服了。
“这里有一截尼龙网绳!”管一恒弯下腰,用宵练剑从一棵灌木底部挑出一根绿色的尼龙线来,“看来方向没走错。”
凡是下网偷猎的地方,当然都要尽量远离游客出没之地,因此他们现在就是在齐膝深的草丛里跋涉,根本没有什么路,只靠着踩倒的草和折断的树枝勉强辨认出个方向来。
叶关辰在他身后喘了口气:“地势已经挺高了,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你怎么样?”管一恒回头看他。
树木太密,林中连点风都没有,十分闷热。叶关辰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湿透,紧贴着皮肤。白色的布料在打湿之后可能都有点透明的效果,再加上偶尔从枝叶间漏下的一线阳光,管一恒觉得自己都能看见叶关辰胸前……
用力干咳一声,管一恒把目光转开:“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歇,我自己上去。”
“没事。”叶关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抹出一道灰绿色的痕迹,“这里也太闷,在这儿歇下还不如到前面去透透气——凡是支网的地方,应该树木也不会太茂密。”
“那走吧。”管一恒抬手在脖子上打死了一只蚊子。他是o型血,很招蚊子,这一路上来已经被咬好几个包了。
“你把这个戴上。”叶关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香包来,“挂到腰带上,驱蚊子的。”他看着管一恒脸上脖子上的小肿块,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模样。
管一恒脸上一热,转身要走:“不用,你戴着吧。”
叶关辰拉住他,把香包系到他的腰带上:“我不招蚊子。”
管一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路爬上来,尽管蚊虫飞舞,叶关辰脸上却真的没有一点被咬的痕迹,仍旧是白玉无瑕似的一张脸。
他低着头给管一恒系香包,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插着香囊上的红绳。管一恒从上面只能看见他的额头,一缕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黑白分明。
“好了。”叶关辰在片刻之间就打了个颇为复杂的花结,缀上那个碧绿的半月形香包,垂在腰带处倒像一枚小巧的玉玦。他满意地拍了拍香包,抬起了头。
这一刹那,风吹动一枝叶片,漏下一线阳光,正好落在他含笑的脸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浓密的睫毛上承着阳光,像洒了一层金粉一般耀眼。一个刚过三十岁的成年男子,这一刻笑开,唇角和眼角都带着喜悦的弧度,可是眼眸深处,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郁色。
第26章跂踵
管一恒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吊着手臂的绷带让他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动作——他想去摸一下叶关辰的眼睛,想把那一丝郁色抹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五指,他转身要走:“走吧。”
“等等——”叶关辰忽然抬起了头,“有股臭味!”
“臭味?”管一恒下意识地用力闻了闻空气,没闻出什么臭味来。空气里倒是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身边叶关辰所特有的那种淡淡的药香。
“在上面!”叶关辰却抬起了头,很确定地说。
管一恒跟着抬头。头顶只有树枝树叶,还有枝叶间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鸟,体型比麻雀还小些,颜色灰绿。
“这不是跂踵啊。”管一恒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也没辨认出这鸟的品种。
“是褐柳莺。”叶关辰仰头看了片刻,肯定地说,“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管一恒又看了片刻,突然间灵光一闪:“怎么不叫?”
褐柳莺属雀形目,是小型鸣禽,别名叫做嘎叭嘴。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喜欢不断发出类似“嘎叭嘎叭”的叫声,尤其在繁殖期间,简直是整天都叫个不停。可是这只褐柳莺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十分钟了,却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你看它的肚子……”叶关辰缓缓地说,“褐柳莺的肚子,应该是乳白色的。”
管一恒运足目力去看。枝头上这只褐柳莺的肚子是灰色的,有些地方甚至变成了黑色,而且它跳来跳去的姿势似乎也有些僵硬,翅膀虽然也拍动,羽毛却没有蓬松起来,反而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全部贴在身上。这让它看起来瘦瘦的,可是肚子却又显得异样地圆而大。
“臭味应该就是它带来的。”叶关辰看了一会儿,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管一恒,“把它打下来。”
管一恒从地下捡起一块小石头,甩手扔了出去。这颗带棱角的小石头准确地击中了小鸟的肚子,只听噗地一声,滚圆的鸟腹爆开,几点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褐柳莺应声落地。
“是死的……”管一恒拉着叶关辰退开几步,以免被尸液波及。
地上的鸟确实是死的,甚至已经腐烂了,浑身的羽毛都被脓液粘在体表,只有肚子被尸气胀得很大,本来应该是乳白的羽毛根部渗出黑色的尸水,把腹部染成了灰黑色。
一只死鸟,当然不会鸣叫。可是一只死鸟,也不该还能在枝头跳跃才对。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瘟尸!”虽然人鸟有别,可这只死鸟跟昨天晚上处理的瘟尸,其实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跂踵一定就在这附近了!”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你拿好辟瘟符,一旦有事,你先走!”
叶关辰轻声笑了:“真要是有什么事,我能跑得过跂踵吗?”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鸟用两扇翅膀,在这样的山林里实在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管一恒抓了一下头发:“那你紧跟着我,别离开。”
再往前走,管一恒也渐渐闻到了臭味。树林里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鸟,都是小型鸣禽,也都是——死的。
管一恒又投出一颗石子,打下一只死鸟来。这一只死的时间实在太久,浑身的羽毛都已经脱落,石子打上去尸液四溅,恶臭难闻。
管一恒用脚尖把它踢到一边,跟刚才打下来的死鸟尽量靠近一些:“回头要烧掉。”这些尸体虽然小,但肯定也携带着疫气,不烧掉恐怕流毒不尽。他说着话,一回头就皱起眉毛:“你在做什么?”
叶关辰已经走开几步,正在草丛里不知道摸什么。管一恒几步跟过去:“不是说让你紧跟着我吗?”
“是艾草。”叶关辰抓着一把草叶回过身来,“艾叶驱邪,先用这个熏一熏,我想多少总会起一点效果。”
管一恒忍不住想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是这样!艾叶驱邪,这简直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就没想起来。嗯,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注意到路边居然生着艾草,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考虑。难怪训练营里做野外生存训练的老师总是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所要看所要听的,绝不仅仅是妖物!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点着了艾叶。新鲜的艾叶不怎么好烧,冒出略有些刺鼻的白烟。但这烟熏过之后,地上的死鸟便起了些难以形容的变化,仿佛颜色变浅了些似的,连尸臭味也淡了许多。
前方的树木渐渐地稀疏起来,他们已经爬上了一个小山头,在草丛里,管一恒发现了支网的痕迹:“就在这里!”地上有网架戳出的洞,还有一根没带走的竹竿。
山风强劲起来,吹散了尸臭味和熏艾的气味,管一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环视四周:“可是跂踵未必就在这里……”如果它是在这里被网住的,挣脱了尼龙网之后应该赶紧飞走才对。
“问题是——”叶关辰在他背后四处拨拉着草丛,“跂踵为什么要滞留在邙山?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它留下的。”
管一恒也在想这个问题,但实在很难回答,完全没头没脑。他只能先摸出手机,给董涵打了个电话,让他上山来用火齐镜把死鸟统统烧掉以免后患。
“是跂踵?”董涵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了一句,“好,我们马上过去!你跟叶先生在一起?要小心,不行就先退下山来再做打算。”
“现在我们还没发现跂踵……”管一恒的目光追着叶关辰的身影,稍稍有些敷衍地挂断了电话。
“小管,你来闻闻。”叶关辰站在草丛里,微微皱着眉头,“这里是不是还有臭味。”
管一恒站到他身边去,用力抽了抽鼻子,仿佛在山风之中,确实有那么一丝臭味,跟之前那些死鸟颇为相似,只是因为这里风大,所以很难分辨清楚。
“来找找。”叶关辰捡起一根竹竿,仔细拨拉起草丛来。
两人并肩在草丛里慢慢地前行,忽然间叶关辰一竹竿拨过去,草丛里一下子跳出四五只鸟来,凶狠地向叶关辰啄过来。这些鸟也是山雀绣眼之类的小鸟,身上同样散发着恶臭,都已经死了。
管一恒实在舍不得用宵练剑去斩这些死鸟,只得抢过叶关辰手里的竹竿,将几只死鸟扫落在地,叶关辰已经抢先走进草丛里去,随即就怔了一下:“这——是一只死跂踵?”
草丛中有一个简陋的鸟巢,几乎就是草叶混合着泥土堆起来的一个圆圈,里头再垫了一层树叶罢了。树叶上头,卧了一只死鸟,看起来像只灰色的猫头鹰,一只脚爪僵硬地伸在身后。
“不对——”管一恒用竹竿拨了一下,“这不是跂踵啊。”
这的确不是跂踵,从羽毛脱离的秃尾巴上可以看出来,这只是一只死掉的猫头鹰,不过只有一只完整的脚爪,另一只则齐着腿根断掉了。
猫头鹰脖子上绞着一根尼龙线,管一恒仔细看了看:“是断掉的鸟网的一个网眼。”
叶关辰指了指断掉的鸟腿:“可能也是之前绞在网上弄断的。”那是一处旧伤,曾经有过溃烂,但最终还是愈合了,只是没有了羽毛,露着丑陋的伤口。
鸟巢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猫头鹰应该刚死不久,尸体尚未开始腐烂。筑巢用的草叶已经干枯了,但巢底铺的草叶却是新鲜的。不远处扔着些枯萎的草,显然是今天才从巢里扯出来的。
“跂踵一直在邙山停留不去,难道是因为这只猫头鹰?”管一恒有些诧异,“这些草叶是它换的?为什么?”什么时候跂踵和猫头鹰交上朋友了?
叶关辰看了一会儿死鸟断掉的一条腿,因为鸟腿只要稍稍收缩就能缩进腹下的羽毛里去,所以这只猫头鹰如果能站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只有一条腿。
“我想,它可能以为这是它的同类。”一只独腿的猫头鹰,与跂踵比起来,可能只差一条尾巴。
管一恒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叶关辰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事实,这只跂踵跟着这只残废的猫头鹰来来回回地迁飞,最后在邙山,猫头鹰终于死于捕鸟网,跂踵这才徘徊不去,以致酿成疫灾。
第一批染病的,就是那些铺设这捕鸟网的人。在来收鸟的时候,他们首先碰上了跂踵。不过由于当时跂踵刚到邙山,疫鬼所聚不多,更没有伯强这样的大厉,所以他们没有当场身亡,还来得及把捕到的鸟卖给了饭店。
这些鸟网网眼小而密,即使褐柳莺这样的小鸟都有可能被挂住。但这么小的鸟毫无经济价值,死后也只是被扔在草丛中,最后变成了瘟尸,守护着这个鸟巢。
至于那些斑鸠大雁之类的鸟,则被送进饭店做成了菜肴。这些鸟当然本来是无毒的,但因为跟猫头鹰挂在同一张网上,便被跂踵沾染有了疫毒,所以食用了他们的游客,还有接受了老板贿赂的警察,也都纷纷身亡。
猫头鹰死了。估计在这之前它还苟延残喘地生活了好几天,因为它的尸体尚未腐烂,而且跂踵也还没来得及把它变成瘟尸。在这段时间里,它一直躺在这个鸟巢里,不能再向北飞行。同伴不飞,跂踵也就不肯离去,因此邙山一带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疫鬼,甚至于大厉伯强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么说,跂踵每天都会回来这个巢里的。”管一恒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讨论如何除掉跂踵,消灭这次疫情,才是他能做的。
“嗯。”叶关辰接过竹竿,拨了拨巢边的树叶,发现下面有两只死耗子,“它会来给同伴送食物。”死耗子还是新鲜的,但猫头鹰没有去碰过它们。
“可能就是今天早上才死的。”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烧掉吧,不然在跂踵身边,很快就会变成瘟尸。”会到处飞的瘟尸,其危害比一具只能到处走的还要大。并且一旦猫头鹰成了瘟尸可以起飞,这里说不定还有别的死鸟也会变成瘟尸一起再向北去,这后果想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管一恒立刻动手,把巢穴周围的草清除掉,以免一会儿焚烧猫头鹰的尸体会引起山火。好在猫头鹰尚未变成瘟尸,只要用普通的火焰烧掉就可以了:“不等董涵他们上来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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