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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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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之花作者:熔绯

第11节

“我是不是太难看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没有别人的暗室里却是连掉根针都能听清楚的,因此他能肯定宣澜听到了,只是宣澜依旧没有出声,他一味地沉默着,黎顾像是等待审判似的离他远了一些。

他以为宣澜再也不会开口了,他想站起身来离开了,这时宣澜却忽然转过身来,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

“黎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你的父亲也不爱你,你还长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爱你,对不对?”

“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听了能好受一些。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和迟疑,毕竟要自己亲手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并不容易,“我那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是从小被我养父母从孤儿院抱回来的,你知道吧?”

黎顾点了点头,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养父母从小对我也就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当然我并没有在普通人家生活过,我不知道别的孩子是怎么过的,我养母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我从小就照顾她,做些家务什么的,我很喜欢她,想着她身体不好,能让她高兴一些就好,她看起来也挺喜欢我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宣澜顿了顿,垂下了眼帘,他说得很含蓄,但黎顾还是能听懂,“我养父进了我的房间。他平常很严肃,我跟他交流不多,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少年时期的噩梦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不想去回忆,却又不得不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几天从头看了下我以前写的,我感觉黎顾以前还是挺好的一个人啊,唉唉唉

☆、回忆

“当时我的养母就在隔壁,我知道她听到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凑近黎顾了一些,拉住他的手,“第二天早上我还不明白,她来看我,我扑进她怀里哭诉,她却推开了我,当时她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宣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握着黎顾的手,黎顾也回握住他,黎顾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很小,几乎不想活了,可是又没有勇气死,我——”

“我并不是想跟你卖惨或者是想博取你的同情之类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宣澜微微扬起头,直视着黎顾的眼睛,“我想说可能每个人都有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不堪,只不过你的刚好落在了这里,你还有拥有其他很多别人不能拥有的东西,不是吗?”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件事,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事太——”宣澜觉得难以启齿,“太不堪或者太恶心的话,就忘了好了,我只是想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安慰一下你,希望你能别介意。”

“怎么可能不会介意!”黎顾却骤然拔高了声音,宣澜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日子。”他的眼神里带着懊悔和愤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宣澜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都过去了……而且他们也已经死了。”宣澜反而要出言安慰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并不重要。”

“你并不难看,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怎么样,我小时候曾经说过伤害你的话,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当时我只是着急着想让你赶紧离开,我不知道邵扬会什么时候过来。我很抱歉当时会那样做,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他的目光非常诚挚地看着黎顾:“你是个很好的人,从你救白茉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黎顾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你在跟我发好人卡?”

“不是,”宣澜笑了一下,“其实我说这么多只希望你能给我吃点儿东西,我真的是……挺饿的。”

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他坐起来把饼干递给宣澜,说:“抱歉,现在这里只有这个。”

“没关系。”宣澜撕开包装,那并不是通常军用的压缩饼干,反而像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曲奇甜点之类的小吃,他顺手递给黎顾一块,剩下的自己吃了,很甜,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吃完后他感觉自己仿佛有了一点精神,现在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他看黎顾平和了一些,便对他说:“之前是我情绪不好,我刚刚得知我得同事们都不在了……我心里也很难受,所以想尽快出去。也许语气急了点。”

他没有明说什么,只是就这么看着黎顾,黎顾显然是有些犹豫了:“你想出去?”

“当然啊。”宣澜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偏着头笑了一下,他看到黎顾的脸颊上有一点饼干屑子,便伸手替他抹了一下,“难道你会愿意呆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四周:“这儿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好不好?”

黎顾吃软不吃硬,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有些被打动了,他问:“那你出去了呢?”

宣澜想了想:“我出去肯定还要工作啊,现在全球新闻都报道我死了,我难道不应该澄清一下?”

“那……那我呢?”

宣澜笑了一下:“加黎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们那边大概不会再派人过来了,我不如就在这儿跟你一起呆着,等这里仗打完了再说吧。你不是说很快吗?”

他的语气非常轻快,听起来就让人舒坦,黎顾几乎要被他打动了,想立刻牵着他的手出去,可是瞬间又想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我父亲……他可能这几天也要过来。你怎么办?”

床上有一床薄毯,虽然在这里基本上用不上,宣澜正在把那张薄毯收拾整齐,听了这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诧异地看向黎顾:“这里在打仗啊,他来干什么?你让他赶紧回去不就好了。”

他的神态非常自然,仿佛正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昨天关于齐肃的一切激烈争吵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黎顾还是把那句话问出口了:“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宣澜终于把那床薄毯叠好放在床尾了,他回过头来对黎顾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没有什么,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复杂,我们出去再说吧。”

黎顾显然不信,废话,换谁谁都不信好吗。然而他也知道不该让宣澜呆在这种地方。

前几天他把宣澜强制打昏送下来后就焦头烂额地忙正事去了,他不如他小舅舅厉害,第一次出来主持大局,仗打得也吃力,所幸晚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他小舅舅的来电,说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以接替他,正准备往那边赶。

他自然是高兴的。第二日的记者报道了宣澜他们那所医院的新闻,他在广播里听到宣澜的名字的时候起初还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阴差阳错成了这样?宣澜还好好地在地下工事里躺着呢。然而旋即一个阴暗的念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了他的心间。

现在全世界都以为宣澜死了……?

那我……

下一秒他也震惊于自己的残忍,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他对我那么好。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晚上的时候他小舅舅终于到了,一起吃饭的时候小舅舅不经意地说起一件事来:“你父亲可能这几天也要来这儿呢,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面。”

他有些吃惊,他虽然自小不受他父亲的喜爱,也是知道一点齐家的旧事的,齐家现在家大业大,主要以经营房地产业、运输业和影视娱乐业为主,早年可不是这样的,齐肃以前被他父亲带回家起初并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只是充当他大哥背后的清道夫——他什么脏活都干过,那时候真的是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在非洲能干什么?无非就是钻石或者黄金,还有军火。

然而曼沙亚宁这种穷国家什么资源都没有,齐肃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齐家早就过了捞这种脏钱的时候了,有什么事情值得齐肃亲自动手?

黎顾不理解他小舅舅的意思,朝黎慕投出了探寻的目光,黎慕笑了一下:“听说好像是一个小情人儿在这儿,这不打仗了吗?要接回家了。”

什么小情人儿会跑到非洲来?他和齐肃感情淡薄,没多想也没多问,心里只盘算着等一会儿闲下来了下去看看宣澜醒没有。谁知道黎慕又接着说:“这小情人儿还挺不一样,听说书读得很不错,现在在这里志愿当无国界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了你父亲。”

黎顾心里一惊,今天早上广播里总共就播了六个人的名单,除了宣澜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中国人了,他父亲也不太可能找外国人……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黎慕:“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喜欢捧明星吗?”

黎慕没注意他的表情,只当他是随口一问:“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咱们和他那边也没怎么联系。听说是个男孩,挺年轻的,你父亲在伦敦给他买了别墅供他读书。”

说到这里黎顾无论如何也明白那是谁了,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问:“那我父亲现在到哪里了?”

黎慕想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在伦敦,刚到伦敦就听到消息了,过几天应该会过来。不过——”

黎慕是知道齐肃找到了自己当年被抱走的亲生女儿的事的,但一直没告诉黎顾,黎顾从来不打听他父亲的事,他也自然没必要上赶着告诉黎顾,免得黎顾听了心里又多想。

“不过什么?”

黎慕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他这次来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姑娘,随时贴身照顾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黎顾没说话,点了点头,对黎慕说:“我还有点私事,这里就拜托舅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脑海里宣澜的笑容变得如此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以为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扯到了一起,他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不知道怎么应对,然而胸口那种嫉妒混合着愤怒的情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脑海里充斥着被欺骗与被背叛的愤怒,却忘了他和宣澜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已经断了这么多年的联系。

他能做什么呢?

宣澜并不知道黎顾一瞬间想了什么,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仿佛从来都没有为这几天受的监禁而生他的气,也不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依旧安静而平和。

黎顾终究心软,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那好,我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处在“我的天哪我真是编不下去了”的状态中挣扎,这篇还没写完就想开新文了

☆、疑云

宣澜的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心里还是高兴的,黎顾扶着他打开铁门,穿过幽长又阴暗的走廊。

宣澜走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自己走了,便拒绝了黎顾的搀扶,这里极其黑暗,简直没有一丝光线,走廊又极长,宣澜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瞎了,便没话找话地问黎顾:“仗打完了吗?现在外边局势怎么样?”

黎顾拉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并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情绪,仿佛开了夜视似的,畅通无阻地带着他穿过这么一片长长的黑暗,还能顺带提醒他注意一下脚下。

他随口答道:“可能没这么顺利,战事现在正处于胶着状态,叛军正在策划下一轮攻击。”

宣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黎顾又安慰他:“不过没关系,我们拿钱办事,最后结果对我们没什么影响,我看他们这边也快山穷水尽付不起钱了,可能下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宣澜又点点头,不吭声了,在黑暗中也不知道黎顾看到他点头没有。

终于走出了这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了楼梯口,宣澜依稀看到了阳光的影子,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他松开黎顾的手,示意他不用牵着自己了,正准备上楼梯时黎顾却忽然拉住了他:“你出去后……怎么办?”

宣澜已经踏上了第一个台阶,听到这话不禁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他:“什么怎么办?我肯定要先联系无国界医生组织跟他们表示我没死啊,然后其余的再说吧,等战争结束了会回伦敦吧。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像是在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他背对着阳光,身后像是骤然生出了一片光芒似的,令人忍不住有亲近之意,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一下,仿佛在笑自己的傻气,于是点点头说:“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那走吧。”

宣澜和黎顾一起回去了,原来自己这几天一直呆的地方就是之前去找黎顾时那栋小楼的地下,并不算远,只是挖得极深。

宣澜跟着黎顾回了营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黎顾安排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带他打电话联系组织。

宣澜从黎顾的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出来,却碰上了黎顾的小舅舅黎慕。

黎慕对于这里出现了一个陌生面孔是很惊异的,他挑了挑眉示意黎顾回答,黎顾踌躇了一下答道:“这是我高中同学。”

黎慕的本意是想问你高中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见黎顾不愿回答,也不愿多问,只叮嘱了黎顾几句便下去了。

黎慕走后宣澜对黎顾说:“这是你小舅舅?”

黎顾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宣澜:“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解释……你跟我父亲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这个啊,”宣澜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你不是说你父亲要过来吗?还来吗?”

黎顾显然不想让他顾左右而言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宣澜只能直接说了:“之前跟你吵架的时候说的是气话,我跟他没有什么的。你当时临走之前不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吗?我请他帮忙处理了……邵扬的事。”

即使是现在,提到邵扬的名字宣澜仍然觉得心里有化不开的难言情绪,他不愿再多提这个人,只是一笔带过。

可黎顾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可是我当初跟我父亲打电话他说他并没有见你!后来跟你打电话你也只说邵扬被他父亲管住了才主动离开你的!还有你出国留学的事——”

宣澜和他一起边走边说地下了楼,示意他稍安勿躁:“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那你继续说。”

宣澜对他这种永远长不大的暴躁脾气十分不以为然,认为这十分不成熟:“其实没告诉你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的母亲,我指的是我的生母,不是那个养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又停顿了一下:“其实我母亲是你父亲的……初恋女友?应该这么说吧。”

黎顾果然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母亲难道就是那个舒檀?!”

宣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当初管家告诉过我……他以前的这些事还挺出名的……管家说他当时什么都不要了愿意净身出户离开齐家跟她结婚,他说他在齐家呆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这么真情实感谈恋爱的。”黎顾有些默然,“所以他才送你出国读书?”

宣澜点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咱俩是兄弟呢。”黎顾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宣澜不敢跟他说自己以前确实这么想过,他还想跟黎顾说其实你不是他儿子,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事儿既然没人知道,那么就当永远没人知道就可以了。

黎顾没什么机心,听到宣澜这么解释便没什么顾虑了,一边走一边笑着跟宣澜说话,宣澜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正常了,便也随口应和着。

二人正边走边说言谈甚欢,走到了楼下却忽然有个小兵快步跑了过来,小兵利落地向黎顾敬了个礼,道:“报告,黎先生派我来告诉您,说您的父亲已经到了机场了,请您过去一趟。”

黎顾点点头,说:“知道了。”

小兵退下了,黎顾和宣澜对视了一眼,宣澜没开口,黎顾咳嗽了一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宣澜面上没有什么异色,只是点了点头:“那也可以。”

黎顾调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宣澜一起朝机场开去,宣澜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但是面上没有之前的笑容了,快到机场时宣澜忽然开口对黎顾说:“待会儿你先下去,我在车里再呆一会儿。”

“为什么?”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

黎顾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但现在到了这里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

加黎萨的机场实在是不能算什么机场,充其量只能是一大块“略微平整的水泥地”,黎顾把车开进去的时候,齐肃的湾流公务机正稳稳地停在那里,黎顾一个人下了车,宣澜坐在车里没动,黎顾下车前又问了他一遍:“你真不跟我一起下去?”

宣澜缓缓地摇了摇头,黎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一个人过去了。

宣澜离得远一些,只能看到机舱门打开,舷梯放下来,齐肃看起来和当年分别得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不同的是,确实和黎顾之前告诉他的那样,这次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宣澜只能看到那女人的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涂着红唇,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受到应该是个出色的美人。

那个年轻女人亲自扶着齐肃送他下了舷梯,黎顾迎了上去和他们说些什么,宣澜听不清也不想听。

那会是谁呢?

别多想,也有可能是新的助理。

但是什么助理会那么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呢?那女人看起来很年轻,高挑漂亮,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裙,在这种地方也踩着三寸的高跟鞋,姿态非常自然,显然十分得宠,时不时会为齐肃擦下汗或者递个水什么的。

别这么可笑,难道你以为他这样的人会十年间都不找个人在身边随时伺候着吗?说不定还不止这一个。

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人家送你出来上学读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脑子里每天都想的是什么?

宣澜忽然没了兴致,不想过去了,那三人却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宣澜避无可避,想下车走开,刚打开车门他们却已经走过来了,宣澜迟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齐肃他们在车外,看不到车里的情况,但宣澜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他有十年没听到这声音了。

他听见齐肃说:“怎么,还没找到人吗?”

黎顾低着头,活脱脱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沉声回答道:“那片地区前段时间又成了战场,没办法过去,而且之前记者过去报导的时候您也看到了……都烧成废墟了。应该没什么必要了。”

齐肃沉默了,他没有再开口,透过玻璃他能看到齐肃的表情,他的容貌几乎和十年前分别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明显地有憔悴之色,他的右手搭在车门上,有些想拉开车门,但是那只右手在明显地颤抖,他身边的女人看到了,连忙伸手替他打开车门,一边安慰道:“您不要这么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身体啊。”

齐肃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背对着车,像是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低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当时没放任他自己非要来这里,甚至没有送他出国读书,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年轻就走了?”

宣澜整个人都藏在黑暗里,没有出声,想听他怎么说,有那么一瞬间宣澜几乎以为齐肃是要哭出来了,可是他没有,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过世了,又过了几年我又失去了一个想真心度过一生的伴侣,现在我以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我以为把那孩子送走是为了他好,我没有想到是害死了他。”他看了那年轻女人一眼,勉强地笑了一下,“还好有你陪着,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女人注意到了车里有个人影,只当他是黎顾带来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安慰齐肃:“您……节哀顺变。”然而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滚下泪珠来,但是还是强忍着泪意对齐肃说:“您先上车吧,过几天我们再去现场看看,看能不能——”

齐肃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脸颊,想替她擦去泪水:“抱歉,才告诉你这件事,没让你们见上面。”

那女人勉强笑道:“这不怪您,是我们……没什么缘分。”

宣澜本来只是想听听齐肃对自己的死讯是什么反应,然而听到一半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听齐肃的意思仿佛自己还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渊源?

他终于忍不住了,探出一只手过去推开了车门,朗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亲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听到车内骤然间有人说话都一齐向车内看去,宣澜往车门口那边挪了挪,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他仰着头,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眼睛只盯着齐肃一个人,面孔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齐肃回身去看他,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却变了,像是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没有说话,宣澜这才近距离地清清楚楚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还是比以前老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哀思过度的缘故,他的神色很憔悴,眼角终于有了细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脱去了他那层金光灿烂高高在上的外衣后,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失去了亲人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永远掌控着宣澜的一切的主宰者。

宣澜没再说话,只是抿着嘴盯着齐肃。

“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宣澜,宣澜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齐肃想伸手触碰他,伸到一半却又忍不住缩了回去,仿佛是不敢碰他似的。

宣澜微微笑了一下,直接钻出车门,站到了他们身边,对齐肃到:“您是不认识我了吗?”

齐肃仍然是不敢相信,宣澜主动拉住他的手,含着笑意,低声对他说:“是我啊,先生。”

下一秒宣澜便骤然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齐肃紧紧地搂着他,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存活着似的用手臂死死地箍住他。

宣澜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然而他竟然没有一丝想要推开齐肃的欲望,他几乎是贪恋地呼吸着齐肃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和幽微的古龙水味道。

他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肃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女人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齐肃这才像大梦初醒似的送开了臂膀,但双手仍然扶着宣澜的双肩,他迅速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仿佛前几分钟失态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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