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应声看过去,也都吃了一惊。
原来在这个破破烂烂的贫民窟旁边靠着的,是片视线极为开阔的海滩。
海滩正对面,山脉崎岖蜿蜒,终年覆雪,雪线清晰可见,连成一片。
其中有两座尤为显眼,像是荒原里的神来之笔,冰霜凌冽,气势巍峨,一高一矮紧紧挨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壮观又圣洁,让人说话都不自觉放轻嗓音,藐视着周围的一切。
张行止低声解释道:阿尔尼迈纬度低,但小圣山、大圣山海拔高,所以这两座山从山脚到山顶,都能看到很完整的五个温度带。
萨沙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边的方向,喃喃自语:爬这种山,就像是从赤道走到了北极
和室内拍摄不一样,室外景物拍摄,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都得仰仗自然光,讲究一个震撼和真实。
最开始刘光辉还很担心张行止是极限运动员,摄影只是捎带,达不到他们电影要求的质感,结果发现正正相反,张行止的专业水准反倒让他开始觉得有压力了。
山上的雪景必然风光一片,山下的部分却以冷色调的,压抑也更有张力,但如果他一个没把握好,很可能就会被山上的部分压住气势,接不上。
一海之隔,像是隔了条冷漠的分割线,将海岸两端分成两半。
对面是庄严肃穆的神山教父,这头却是形容枯槁的迟暮老人,浸着墨色的沙滩上脏乱不堪,连半颗杂草都长不出,对比立现,是圣光下的遗忘之地。
华安当初只在网上看到过这里的照片,现在亲眼看见,震撼丝毫不减,道:所有人都跟肖晓天的妈妈说肖长死了,不会回来了,但她总不信,拒绝了自己所有的亲戚,就守在这片贫民窟海滩边上,日复一日地冲那头望,直到最后病逝,留下肖晓天一个人。
肖长,《逻辑美学》的男主角。
第一部影片的结尾,就是肖长毅然决然背上行囊,顶着沉郁夜色从温柔乡悄然离去,独自消融在上山小道的背影。
这是个在当时掀起很大热议的开放式结局,关于肖长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逻辑派推理、感性派推理,各种说法应有尽有,但因为影片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他们的讨论注定没有结果。
有人意难平,也有人庆幸。
因为没有续传,所以只要你愿意相信他还活着,他就永远活着。
这部片子当初享誉国际,就是萨沙都看过。
这么多人里,季皓川可能是唯一一个对《逻辑美学》这部影片本身并不感冒的人,甚至是先前提前看完了第二部的剧本,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但眼下亲眼看到这座山,他却是忽然一下就被触动了,感动的一塌糊涂,嗓音艰涩:所以我爸到最后也没能知道我妈怀上我了。
华安点头:你妈妈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告诉你爸,希望他不要去。
丁润年:结果肖长当天夜里就走了,因为怕再留一晚,就真的舍不得了。
当年做这个项目的时候,钟亦还是个文学策划,肖长这个人物的人设,也是他出力做出来的。
钟亦道缓声:肖长要是知道了,就不会上去了。
肖晓天的妈妈是对的。
虽然她只是个靠出卖肉体谋生的卖笑女,但她深深地爱慕着肖长,哪怕这个男人过客匆匆,就连相遇都俗套。
女人在被贩卖去外地的高速上,趁他们在休息站吃饭,从大货车里逃出来,附近什么都没有,情急之下只能藏进边上破旧的休息所,而那间休息所一楼唯一一个能翻窗进去的,就是肖长的房间。
她了解肖长,能听懂他一切没说出口的话,自然也最知道拿什么能留住他,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华安推着眼镜状似无意地提醒道:算着窗口期的时间,离上山只剩五天了。
好几双眸子都隐隐投向了钟亦和张行止的方向,只有刘光辉这个不知道内情的还跟着附和:是啊,先前我一直紧张,但见到张老师本人我就放心了,靠谱。
靠谱吗,张行止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钟亦是怎么想的。
在众人都在看小圣山的时候,他和里奥的目光却停留在旁边更为险峻的山上。
只剩五天了。
当年拍第一部,经费有限,都没怎么好好转过这里,快马加鞭把最后几场戏拍完就走了,这种风景竟然隔了十年才看到。梁思礼忍不住唏嘘。
没人知道肖长生在哪,长在哪,按那个时候时兴的说法,他就是个背包客,永远在路上。
他会跟肖晓天妈妈的相爱,也只是一场偶遇带来的同行之旅两人目的地恰好相同,都在阿尔尼迈。
只不过一个人是要过去,一个是要回去。
旁边剧组人员立马开玩笑了:这次咱们缺不缺钱还不是梁总说了算!
梁思礼向来不介意跟下属亲近,一点架子没有便揶揄了回去:你们又在陷害我,那钱怎么花是我能瞎拍板的事吗?小心你们钟老师削死我。
这次第二部,是从肖长的儿子长大说起的吗?萨沙只看过拍摄上的文件,剧本是没看过的。
离他最近的刘光辉最先点头答了:肖晓天的妈妈养他到十岁,肖晓天自己一个人在这个贫民窟活了三年,才被姨妈找到接回县城,那个县城里蜗居着很多亚洲人,但他姨妈家自己的条件也不好,接他回去只是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多一个人帮他们家农场干杂活而已。
相比起那么一点点住的地方,省掉一个工人务工的钱显然更划算。
第二部,故事就开始在肖晓天饿着被压榨了好几天劳动力,在家实在讨不到吃的,又一次跑出去偷店铺的小笼包被抓了个正着。
虽然萨沙现在是打心底里不待见钟亦,但他不得不由衷地承认:真的没想到《逻辑美学》的主创团队会这么年轻,你们很厉害。
十年过去了,他们里年纪最大的丁导也不过才四十五。
几人边聊,就跟在踩点组后面沿海岸往另一头边走。
本以为刚刚那片对比鲜明的海滩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诧,结果越往前越荒凉,等到彻底走出贫民窟,最后一幢矮小的房屋也消失,视野豁然开朗,放眼过去却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只有中间一条大马路向深处延伸开去,不知去往何方。
满眼灰败,沉重的土色里只见枯枝不见残叶,河道干裂,望不到边的寂静,画面像是被凝固住了,了无生气。
所有人都被那股悲从中来的郁寥震住了。
踩点组的小姐姐说:这个地方是我们无意发现的,不知道能不能用,我们拍照水平又够不上,所以才特别想带各位老师来看看。
望着眼前的景象,萨沙已经有些着了迷,问张行止:像不像我们当时一起去过的青海无人区。
比那里更荒芜。张行止缓缓开口,像罗布泊。
这里给人的感觉跟无人区不一样,无人区起码有原始的地质地貌,有生物链完整的野生动物,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莫名让你觉得它尸骸遍野。
萨沙垂下眼睫,低落道:我想跟你一起去罗布泊,但等不到你,所以还一直没去过。
张行止摇头:想去罗布泊的人还有很多。
意思是你完全可以跟别的人一起去。
罗布泊曾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南部的湖泊,形似耳朵,被称为地球之耳,因地处若羌县境内塔里木盆地东部的古丝绸之路著称于世。
丝绸之路的咽喉,楼兰城,就在其西北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