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无数人的眼瞳挤压在一起,通过一双眼去看。
不是你!她看清尹辞后,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哀鸣,抖如筛糠。不要你,别过来!
尹辞还是第一次以这张脸吃瘪,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摸到五官。
他的脸消失了,面庞被无数根系似的玩意儿挤满。它们朝前胡乱伸着,触感粗糙冰冷。不知为什么,他明明保留着视力,却看不见这些近在咫尺的异物。
别过来,别过来!女子貌似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她抱头哭喊,身下的碎神像发出咔咔轻响,又碎裂起来。
她抓起神像碎块,不管不顾地砸向尹辞。
离我们远点!她用万千声音呼喊,快滚!
尹辞想要开口解释,结果那石块正中他的额角,竟砸出极为真实的疼痛感。尹辞猛地惊醒,背后出了薄薄一层汗。
当真是个怪梦。
时敬之听到声响,又过来查看,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阿辞,你时敬之递给他一条热帕子,欲言又止。你平时睡得挺老实,怎么今儿把头撞成这样?
尹辞缓缓摸向额角,轻微地抽了口气。梦中石块还真给他留下了一块淤伤,好在他恢复得够快,时敬之不至于起疑。
做了噩梦。他轻声答道。
不管禁地藏了什么秘密,他今晚必定要把它翻个底朝天。
接下来一整个白天,尹辞牢牢黏在时敬之后面,可谓寸步不离,乖巧得吓人。饶是时敬之紧张至极,也渐渐给他哄得放松了警惕。
可惜尹辞的跳崖大计还未实行,新的岔子从天而降。
再次入夜没多久,外面突然吵闹起来。棉姐急火火地敲开他们的门,脸上挂着泪痕。
引灯不见了,你们看见她了吗?
第34章天地不仁
苏肆昨晚刚送引灯回家,是棉姐的重点询问对象。他被她箍住双肩,晃得晕晕乎乎,还不忘换女声:引灯又不见了?
白天我问了她,她只说昨晚梦见了阿露,阿露哭得很伤心。
她越说越哽咽:我当这孩子触景伤情,结果今天她刚睡下没多久,又消失了我和她阿爸特地锁了门你们真的没见她?
苏肆摇摇头。
棉姐满脸憔悴,头发被抓得乱成一团。她原地呆站了会儿,牙一咬:她阿爸去请人四处找了,我、我这就去请神女大人。万一引灯跑出村子边界,又跑错了路
她的声音越来越哆嗦,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
闫清穿上外套:先别乱想,我们也去帮你找。引灯步子小,她跑不了太远。
外面乱成这样,今晚装梦行症是没戏了。尹辞缓缓下床,认命地吐了口气。
时敬之已经利落穿好门派服,扛起药到病除旗:阿辞,我们也去找。
村人闹哄哄地找了许久。好消息有,村外没有新鲜脚印之类的痕迹。坏消息也有,村内也不见引灯的痕迹。
神女终于被请来了,她仍那副衣衫飘飘的模样,头发一丝不乱。听过村民的叙述,神女面容中多了些哀愁:她可能进了禁地。
禁地外头不是有阿火守着吗?棉姐跪坐在地,声音有些凄厉。她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绕过狗妖?禁地里还有白衣人守着,怎么都会有些动静
神女面色稍有不悦:此事蹊跷,须得细细调查。
我要进去。棉姐双眼通红,神女大人,让我进去找她。
阿棉,你明白规矩。没人登仙,村民是不许进禁地的。要是冲撞了禁地神灵,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引灯虽小,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我也无法出手帮你。
棉姐惨笑一声:我这就登仙,你们立刻为我出殡。引灯她还小,她刚失踪没多久,肯定还活着。帮我找她,求你们帮我找找她
说完,她朝旁边的树干撞去,竟是想当众自尽。
尹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神女大人,我前几日与那白苇交谈过,他曾说要入禁地攒仙缘。
神女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怎么?
白苇没有仙缘,同我一样。可他能随您走入禁地,听说也没带已经登仙的人敢问神女大人,进入禁地后,他正常活动了多久?
时敬之听出了尹辞的弦外之音,顿时炸了:阿辞,我们回去再商议!
师尊,时间不等人。尹辞正义凛然地表示。神女大人,没人登仙,村民不得进入禁地,那村外人呢?那神仙没庇佑过我,应当也没资格惩戒我吧?
时敬之简直要被徒弟气得晕死过去听听你放了什么屁。按照常理去想,人家是给自家人三分面子。要有陌生人在自家地盘乱蹦,那还不得有多远踹多远。
哪想那神女沉思一会儿,竟赞同了那堆屁话:仙缘淡薄,势若蝼蚁,确实不会立刻惊动仙家。若是你动作够快,兴许可以一试。
尹辞快乐点头,第一次看神女顺眼了点。
时敬之不是什么举世罕见的圣人,不认为引灯的命比自家徒弟值钱多少。他声嘶力竭,语气中满是威吓:为师不准!
另一边,棉姐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她一方面寄望于尹辞带出女儿,一方面又对时敬之的恐慌感同身受。无数奔涌的情绪卡住她的喉咙,她吐不出半个字。引灯的父亲搜完周边,终于赶到。他六神无主地拥住妻女,嘴里喃喃,仿佛在祈祷。
引灯的小妹妹正挂在父亲胸口。她仿佛感到了什么,嚎啕大哭,拼命挣扎,哭声几乎称得上凄厉。
气氛一时僵住了。
时敬之手脚发麻。他的理智告诉他,若是现在拦下尹辞,只会让枯山派在村中的行动更加步履维艰。只是白苇异象在前,神女态度微妙,尹辞此去凶多吉少。
而他的心底,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再次炸裂开来,如同甩不脱的诅咒。
如同过去二十余年,它钻入他的脑髓深处,冲他软绵绵地低语有道是众生皆苦,触不可及生羡,得而复失生妒。凡夫俗子尚且有得有失,你却万事事与愿违,万物求而不得。
你不恨吗?
你看,引灯一家恐慌又可怜,正眼巴巴地瞧着尹辞。他们一定是把女儿能活到明日视为理所当然的事,这才无法接受现实,多么傲慢。
为了这份理所当然,他们甚至想要尹辞押上性命。
尹辞明明是他的徒弟,他的所有物,他倾注心念培养的尘缘羁绊。他们怎么敢。
这股情绪如同七日不食的饥饿,在他胸腔内生出一把冰冷的火。他必须撕碎什么,抢夺什么,才能将它平息下去。
时敬之曾以为它是心魔,而它出现得实在太早。他刚懂事时,它已然伴他左右。幼童连人间欲求都不懂多少,哪可能生出那般庞杂的欲念旋涡。
好在无论这份冲动为何,时敬之都对它无比熟悉。他深知如何控制这只凶兽,不让它出笼伤人。
比如将这份强烈的欲念揉碎,转为怒火。
或许是时敬之沉默得太久,众多村民的目光尽数集中到他身上。时敬之胸口的起伏渐渐剧烈,怒气点燃了他的双眼。他穿着那件不怎么华丽的掌门服,缓缓放出一股无言的威势,压迫感比那神女还要强几分。
尹辞瞬时收起愉快的心情。
时敬之平日一副一不小心就会吓死的模样,就算知道这人来历成谜,尹辞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权当自己养了只黏人的大狐狸。而鬼墓里的失控,他也只当师父性格有些问题,天生带了疯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