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拿出了几分掌门的威风:苏肆,你多熟悉下身体状况,别让闫清继续搀你了。万一真有妖物袭来,那样太不安全。
嗯,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闫清,你去帮帮他。我和阿辞我来准备食物。时敬之看向徒弟无神的双眼,中途改口。
苏肆还是乖顺不了三秒,他放下尾巴,目光随着白爷的心魔转来转去,终于憋不住:这烧鹅能吃吗?
白爷当即起立,一口拧上苏肆的尾巴尖。
苏肆长了鳞片,不畏鹅口。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一把抓住飘荡的烧鹅。结果烧鹅刚入手,他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太轻了。
虽然这心魔触手温暖,却轻得犹如棉花。
苏肆试着去扯烧鹅腿,白爷登时悲鸣一声,一侧的腿打了弯,整个歪倒在地。
闫清叹了口气,掰开苏肆的手,把烧鹅放了:这心魔恐怕是身外身。我刚才想要扯断肉镣,也痛得很阿四,算了算了。
流油的烧鹅又开始自由漂浮,苏肆眼里满是遗憾。直到被闫清扛走,他的目光还黏在鹅腿上。
亭中一下子只剩两人。
尹辞那庞大的心魔还在亭子边缘堵着,一双双影手从尹辞脖颈覆盖到腰部,活像给他添了一件黑色的铠甲。尹辞端坐在石凳上,不发一言。夕阳已然落山,衬上黯淡的雪景,整个场景像极了一副水墨丽鬼图。
时敬之一点点扯开尹辞的手指:阿辞,松开吧。为师得弄饭。
尹辞皱皱眉,半天才松手:师尊,你行么?
味道不保证,入口肯定是能入口的。天这么冷,为师就做道乱炖吧。时敬之语气飘忽。
尹辞:他强烈怀疑这狐狸只会乱炖。
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时敬之拿着菜刀,失去了往日凑合的勇气。他凭空比划了一会儿,转向尹辞:阿辞,要你来做乱炖,萝卜怎么切啊?
尹辞挣扎着站起来,又向时敬之摸去。摸到师父后,他似是隐隐松了口气。
他贴上时敬之的身侧,手指拂过刀刃和食材,又摸到时敬之的手,带着他轻轻比划:师尊的话,平时喜欢挑这个厚度的吃。
你连这些都记得?
自然。
时敬之怔了会儿,默默低头切菜。尹辞仍挨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时敬之想问你是不是害怕,又觉得以此人粉饰太平的程度,怕是会转头就走。他吞下所有疑惑,老老实实地切着萝卜。
萝卜完了是豆腐。天寒地冻,豆腐冻成一整块。没有内力协助,切起来又硬又滑。无数鬼手在一边摇动,时敬之心不在焉,没多久便得了报应他刀刃一歪,划伤了左手食指的指腹。
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时敬之赶忙收回手,去摸药箱。
换了平日,阿辞肯定已经把药递上来了,他茫然地想道。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然而这次他没摸到药箱,只摸到一只温热的手。那只手准确地捉到伤指,顺势牵引而起。下个瞬间,受伤的指尖被一阵温暖挟住。
尹辞舐去了时敬之指尖的血,动作自然至极,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软唇轻压指腹,舌尖裹走伤口处的鲜血,灼热得惊人。时敬之雷劈过电似的抽回手:你
师尊太不小心了。尹辞抹抹嘴唇上的血,我寻不到药箱,总不能等着血滴上食物。
对方唇舌的触感还停在指尖,时敬之半天才捋顺舌头:你瞎都瞎了,老实点吧。我、我可以自己来。
尹辞闻言又不动了:嗯。
直到把东西炖上,时敬之的心脏还在胡乱抽动。他使出全副精力梳理思绪,一言不发地起了锅子,开始煮米。
倒是尹辞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再次主动开口:多谢。
道谢来的无头无尾,时敬之却福至心灵,猜到了那么一点或许因为他没强逼这人讲出过去,或许因为他没躲开尹辞的刻意接近。
或许是因为他没问那句你是不是害怕。
闫清和苏肆在远处练得起劲,时敬之跟两人远远打了招呼,先吃起来。炖菜热气腾腾,滋味不算糟糕,但也平庸至极。汤的盐味稍重,豆腐的豆腥气很明显,萝卜煮得略微过头,筷子一挑便烂成几块。
时敬之吃得直皱眉,忍不住抱歉地望向尹辞。
尹辞捧了碗,一勺勺小心吃着,半滴汤汁都没溅到外面。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往日吃饭没有差别。举手投足却僵硬压抑,死气沉沉,带着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整顿饭吃得不尴不尬,一片死寂。
放下碗筷后,时敬之忍无可忍。他把尹辞一拉,即刻走出凉亭。
尹辞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见了几眼阵中景象,可当心魔化形时,他的视野一点点陷入漆黑。虽说众人都以为他双目失明,尹辞心里却清楚得很失明者根本不存在眼前漆黑这回事,该是丧失视觉才对。
他还能看见,却只能看见黑色。
无数只冰冷的手从他背后抓来,将他缚在一片冰寒之中。尹辞不清楚自己的心魔是何等模样,也没有空闲去猜测他险些被那浓重而绵延不绝的黑压垮。
不愧是考验人心的佛心阵,它精准地揪出了他最深沉的恐惧。
他与闫清和苏肆尚不熟识,时敬之成了他仅剩的浮木。
尹辞情不自禁地捉紧对方,差点没能控制力道。感受到对方的温热和脉搏,他才能渐渐安下心,找回清醒的思绪。
至于时敬之是会惊疑不定,还是会拘谨不快,眼下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别无选择。
时敬之一直很安静,他放任自己贴着,也没有就他那疑似惊世骇俗的心魔提出什么疑问。众人刚从手忙脚乱中安定下来,他这师尊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萝卜该怎么切。
就算黑暗罩得尹辞头晕脑胀,戾气横生,他还是差点被师父逗笑了。
只是时敬之一直沉默,他又瞧不见对方的表情,说什么都像是故作无事。一顿饭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又慢慢绷了回去。
尹辞努力安定心神,疯狂的空隙中竟漫出一点可惜。
饭后,时敬之到底没忍住。尹辞被师父扯着,几步走出亭外。冬日夜寒,风干而冷,时敬之特地挑这个气氛,怎么看都要来场严肃的谈话。
尹辞满心戾气又开始蠢蠢欲动,若是平日,他还有心逗狐狸玩。如今他只希望师父能安生点,让他多喘两口气,先把心中的狂乱压下去。
想到这里,他当即开口:夜里风寒,我们还是回亭子吧。
时敬之:不。
师尊,我自有苦处,恕我不能
谁要问你的苦处了?我只是不喜欢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时敬之停住脚步,一屁股坐下。尹辞摸索片刻,摸到一截倒在地上的枯树。他拂掉积雪,认命地坐在师父身边。
为师带你赏景。时敬之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