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这张脸,我还是喜欢得紧。真想找空子剥了,放在我那仙墓里。
空石仔细切着山菌:施主谬赞。
煮完菌菇菜粥,空石解了阎不渡的穴,又把第一碗粥推了出去。
阎不渡端起粥碗,笑得如同一朵毒花:要说秃瓢和尚,我也杀过近百个。某位高僧临死时痛哭流涕,甚至愿意舔我的靴底,只求留下一命。空石,那些惨死的僧人要是看到你这做派,不知要多失望。
空石笑得和善,眉目不见一丝怒意:施主,一碗不够么?
阎不渡:不吃白不吃,他默默将空碗推回去,开始怀疑这和尚耳朵有毛病。
不过他向来不会轻易放弃,等吃完了饭,阎不渡又撩拨起空石来。他烤着潮湿的靴子,赤足往和尚胸口一贴:秃驴,念什么经,来下棋。
空石抬起眼。
阎不渡转动红玉烟杆,真气四散,在坚硬的岩石上削出个棋盘。削下的碎石被真气裹着四处乱滚,停下来时,已经成了圆滚滚的旗子。
他一甩袖子,石头棋盘被带到两人正中,石头棋子也分作两堆。阎不渡往受伤的手臂上一划,鲜血涌出,将他手边的棋子打成暗红色。
青灰暗红,白黑分明。
阎不渡舔舔伤口,又不轻不重地踢了踢空石:东西都准备好了,陪本座下棋。
空石握住阎不渡的脚踝,将他的腿拨回去:也好。
阎不渡笑得更灿烂了:既要论输赢,不如赌点什么。这样吧,每过一局,输家切一根指头。素粥喝得人嘴里淡出鸟来,加点肉也不错。
这一套说辞下来,没有半点商量之意。空石叹了口气,不理他。
见有热闹看,时敬之和尹辞也凑了上去,在棋盘前坐定。谁料没出半个时辰,这个棋局就成了一人折磨三人的游戏。
无他,空石落子落得极慢。慢到相比之下,他念经都显得热血非常、惊心动魄。
阎不渡自己提的下棋,自是咬着牙也得下完。为了挫挫空石的威风,哪怕闲得要睡着,阎不渡还是强打精神,嘴上不停。
大师你招式大开大合,力若千钧。怎么棋路黏黏糊糊、贪生怕死,让我想起和宿执比剑了。
尹辞:
百年前,虽说势均力敌,他确实不想放开了和阎不渡打。并非他贪生怕死阎不渡要发现他是不死之身,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事。
但有时敬之在一边听着,就算他一无所知,尹辞也觉得面子有点微妙的挂不住。
好在空石一语道破天机:可能宿教主只是不愿理你,送客之道罢了。
阎不渡:何以见得?
空石微笑:感同身受,推己及人。
不错,那本座偏要多说些。阎不渡冷笑,只是他还未继续,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空石执棋的手停在半空:贫僧可为施主把脉。
用不着。我早就看遍天下名医,自幼便有的怪疾,没的医也就是吐血骇人,别的不打紧。
阎不渡面色青白,嘴唇沾了血迹,一张脸妖艳至极,让人忍不住避开目光。
空石却定定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头受伤的鹿,或者一个咳血的老人。
阿弥陀佛。半晌,空石收回视线,又走了一步棋。
阎不渡擦净鲜血,笑道:比起本座的病情,你更该担心点别的你想把我带回见尘寺,关上一辈子。可惜本座万一没能成仙,这辈子眼看就到头了。可怜你困于风雪、泥足深陷,到底是多此一举。
哪怕施主只能在地牢中活一日,苦主们能亲眼得见施主结局,余生也不必被心魔所困。空石双手合十。
苦主?和尚,你可知道,为何我鬼墓建了十年,正道却在最近才围剿我教?
阎不渡笑意越来越浓。
最开始是十两银子。我发现只要十两银子,便能买一条人命有人愿把家人卖我;有人愿为了家人,把自己卖我;也有人为死人哭天抢地,拿了银子后就闭了嘴。后来各人价格不同,端的是愿打愿挨。
鬼墓收尾用了太多人,闹事的杂碎多。你们才勉强凑出个暴虐无道的旗号,趁机算旧账。
空石不答。
人生来优劣有别,这是天命。天下人多半蠢笨如猪,又憨傻如狗。畜生命贱,我想杀就杀,顺应天道罢了。
空石抬起眼来:优劣有别?小儿愚钝,老人糊涂,却比施主活得长久。施主何必只提其一,不提其二呢?
和尚语气温和,一如往昔。
再者,羊食草,虎食羊。猛虎丧命,尸身又被草所噬。天理轮回,施主也在众生之中,不必如此轻贱众生。
阎不渡眉毛一挑:虎食羊天经地义,那么我弑童杀妇,又何罪之有?
和尚眼皮动都不动一下:施主自认无罪,无罪便无罪吧。
我还当我疯了,你这秃子疯得比我还厉害。
罪责如佛心,只能自省自身。只是无论施主想法为何,能在此与贫僧对弈,也是有因有果,报应不爽。
空石指指自己的巨剑,笑得越发平和。
施主见众生如猪狗。贫僧看来,施主与猪狗并无区别,尚算不得猪狗不如。
阎不渡:
时敬之突然瑟缩了一下,尹辞侧头:怎么?
阿辞,空石大师并不是在指桑骂槐,他真是那么想的。
尹辞皱起眉时敬之能看出来,那阎不渡绝对也能看出来。众生佛心平等,某种意义上,大慈悲也是大无情。
阎不渡想以自身凶煞扰乱和尚的棋路,这打算怕是要落空。
果然,空石施施然落下棋子:三劫循环,施主可要放弃争劫?
阎不渡不吭声,却也没有露出怒色,像是在盘算什么。
见对方不答,空石收了手:那便算和棋,改日重下吧。
终于,阎不渡慢慢抬起头,一双赤眸仿佛点了火。他死死看着空石,脸上的笑意渐渐扭曲起来。
有意思,本座一定要赢你一次。和尚,你这颗脑袋,本座要定了。
空石好言好语:贫僧得留着脑袋念经,不方便赠送,还请施主见谅。
那之后,阎不渡不再动辄发出些关于过往的言论。不知为何,那魔头特地敛了性子,光看他待空石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像正常人。
接下来数日,两人没事便下棋,边下边聊武林局势、招式分解,竟有来有回,聊得相当融洽。
不过数日中的每一局,和尚棋速都像老牛拉破车,偏偏又能造出各种奇局。两人和了各式奇形怪状的棋,彼此一根指头都没少。
只是阎不渡没有露出半点挫败的情绪,看上去反而相当享受。
随时间流逝,阎不渡的伤臂稍稍恢复。某晚,他提了一个让枯山派师徒精神一振的提议:空石,今晚我随你出去。我得弄些肉吃了这么久的粥,伤都好得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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