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孤亭的相依,黄昏佛头的对视,从此以往,只会有自己一个人记得了。
尹辞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就在此时,时敬之也开了口:前辈,一定要现在选吗?
出乎尹辞的意料,他并未立刻得出结论。
陈千帆把那对小钹一收:关我屁事,你爱什么时候选什么时候选,又不是老夫脑袋疼。要在这吃住久了,交够租子就行。
时敬之松了口气:晚辈再想想。
尹辞走上前,刚想开口说什么。时敬之却轻轻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辞,嘘。脸转向尹辞后,时敬之脸上的文雅稳重不知所踪,只剩一点带着茫然的恳求。什么都别说,让我自己先考虑一下。好不好?
尹辞刚皱起眉,时敬之又小声补了句。
毕竟我不可能不在意你的想法。
尹辞又被他一句话说得心软,只好叹着气应了。
此事事关人命,见时敬之踌躇,闫清和苏肆没有太吃惊。时敬之掸掸衣衫,恢复了一脸肃穆:闫清苏肆,你们帮卫婆婆收拾房间,别让老人家辛苦待客。
这一席话说得人模人样,滴水不漏。
可惜陈千帆见没有记忆可以铲,瞬时对时敬之失去兴趣。他奋力挤进一旁塞满妖尸的垃圾堆,把他的宝贝记录簿一摊,又开始匆匆忙忙地记录。
陈老头整个过程头也不抬,直把一屋子漂亮客人当木桩。
好在卫婆婆是个正常人。她没硬拦枯山派两个跑东跑西打扫屋子的下人,从善如流地在桌边坐下。老人家手里不闲着,扯了块粗布,正往布料上绣花。
卫婆婆绣工惊人,一枝桃花被她绣得活灵活现,仿佛要破布而出。
陈夫子就是那样的人,你们别见怪,他心很好的。她一边绣,一边语调不准地解释。
时敬之再次发挥讨人喜欢的才能,搬了把椅子坐在卫婆婆身边:晚辈来之前,也听过些陈前陈夫子的事迹,他确实了不起。
尹辞忍不住斜了时敬之一眼什么听说,八成是专门查的,传信的雀妖都累掉毛了。
谁知时敬之没有就此展开话题,话锋一转:婆婆,天暗了不少,你绣花眼不累么?要不要晚辈把灯调亮些?
我这眼啊,好使得很。卫婆婆笑道,特地伸出满是阵法痕迹的手。我先前身子不好,生过不少毛病。包括这双眼睛,都是陈夫子用仙法治的。
时敬之套话上相当有一套,闫清还没把锅子洗好,他就把卫婆婆的身份聊了出来不过考虑到卫婆婆身世普通,这似乎也不算什么壮举。
卫婆婆上了年纪,不少事记不太清。饶是如此,他们仍能从老人的絮絮叨叨里拼出一个身世。
卫婆婆本名卫春,有点蜜岚血统。她年轻时被孪川富商买去,后因不堪虐待,伤了主人逃脱。孪川偏远,她怕去中原的路上有人守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向地广人稀的宓山宗。
被陈千帆捡回来的时候,卫春就差一口气冻死。陈千帆闷不做声地给她治了病,接下来就要将她赶出门去
我见他天天过得蓬头垢面不像话,我也没地方可去,索性就和他讨价还价,在这留下啦。卫婆婆笑道,我给他打扫,他给我治病,给我吃食谁想时间过得快,一晃眼就是三十年。
尹辞:陈前辈在这待了三十年?
卫婆婆笑眯眯道:是啊,研究成仙之道。陈夫子是我见过最会瞧病的人。他总说那些仙丹灵药不靠谱,要成仙,得靠自己摆除病痛,修出无上肉身。
原来是个专攻治疗术法的人,怪不得觉非方丈特地介绍。不过好好一个和尚,跑去修长生道,也不知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
看尹辞欲言又止,时敬之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咬耳朵:其实我查过,陈前辈是个性情中人。当初他进见尘寺,完全是伤心当初他算是个状元之才,结果被心悦的姑娘拒绝,试都不考了,扭头就出了家。
尹辞:就这还能一路混进见尘寺,果然是个人才。
时敬之:按当时方丈的话说,他聪慧至极,但也傲气多情、慧根堪忧。陈千帆不服气,就去拔那慈悲剑我没得到确切的讯息,但他的情况有点像苏肆。
那就是被剑毫不留情地揍飞了。
尹辞:然后呢?
他大彻大悟,认为自己不适合做和尚,又觉得慈悲剑术法有趣。于是陈前辈次日就还了俗,转投宓山宗,试图成仙。
尹辞无话可说。
若不是陈千帆脑子实在好使,单看这人生轨迹,那真是一个大写的不靠谱。
然而看陈千帆那张面无表情的老脸,尹辞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此人一门心思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人漠不关心,还附加一口利嘴尖牙。无论怎么看,都和多情沾不上太大关系。
整个夜晚,陈千帆都杵在桌子前。他一会儿煮点这个,一会儿记点那个,比起多情活人,更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木偶。他一句话不说,卫婆婆也没睬他,只是在一旁认真刺绣。
不过在夜半之时,她会特地给他倒一杯温茶,而后再去睡。
尹辞就在等这个时刻,他三言两语支开时敬之,一个人走到陈千帆跟前。
我从未听说过挡灾符。尹辞开门见山。
陈千帆又翻起眼:老夫自己用诅咒改的,你不知道也正常。有事?
解阵法的风险,是否能用挡灾符挡?
陈千帆目光里生出明晃晃的鄙视:解阵解阵,必要先破后立、以力分阵。你把伤都承了,他那边还破个棒槌不说阵法,就当我割伤放毒血,一刀拉你身上,他的毒血自己长角钻出来?
尹辞:
陈千帆的阴阳怪气和见尘寺正统还不太一样。和尚们好歹有点慈悲心,此人则不然,每个字里都夹带一句你是不是傻的嘲讽。
有那么一瞬,尹辞真的很想修理修理这老小子。
尹辞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不耻下问:那可否以挡灾符延寿?
陈千帆挑起眉毛:我实话跟你说,这挡灾符由蜜岚女王所创,原是个叫移灾的恶咒。被咒人被塞了子符,施术者自己执母符。施术人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会无痛无伤。被咒人么哼哼。
他冷哼两声,瞥了眼一脸平静的尹辞,这才继续:就算老夫改良过,它本质还是转移外病外伤,不沾天命母胎里带的病,救不了。寿限要到,救不了。
果然世上没有侥幸,尹辞心道。也是,要挡灾符什么都能挡,不说别人,皇帝早就成了死不掉的老妖怪了。
尹辞思索片刻,低下头:若是不麻烦,晚辈还是想求一对。
就算救不了时敬之的天生奇病,他这便宜师父也是肉体凡胎,脆弱得很。自己横竖死不掉,若能挡点要命灾祸,总归是好事。
陈千帆眯眼:说你孝顺,你又不太像那小子的徒弟。你是他什么人?
尹辞刚想组织回答,此人又捻捻胡须,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你想要挡灾符,明天和那小丫头一起出去刨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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