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派大弟子姗姗来迟。尹辞从树顶跃下,迅速点过时敬之周身大穴,慌忙不迭地止血闭伤。药箱摔去一边,里面各种金贵药物散落一地,被尹辞不管不顾地又灌又洒。
时敬之双目紧闭,一张脸比冬雪还苍白,气息如同一根风中飘荡的蛛丝。若不是尹辞还在拼力施救,这人已然与尸体无异。
晓得尹辞没内力,施仲雨第一个冲上前,当即灌真气疗伤。金岚这才反应过来,也招了太衡人寻药清地方,空出个方便治疗的台子。
各位高手刚见了诡异非常的景象,神俱是散的,正需要些杂事收敛心绪。眼见人命关天,众人也不含糊,出药的出药,出力的出力,好歹吊住了时掌门一条小命。
闫清站在纷扰人群之中,沉默得如同一截木桩。他遥遥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时敬之,眉头死死锁着。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苏肆离开的方向,依旧一言不发。
树丛之中,苏肆以最快的速度前行着。刚逃出聚异谷,他便跨上一匹黑色烈马,持续朝枯山外逃去。如他所料,周遭出现了数道气息,离他越来越近。
还真是心急。苏肆哼道,夹了夹马腹,黑马瞬间又快了几分。
他将那六十七两花了个一干二净。趁手法器用了五六两,剩下的全耗在了这匹马上。这算不得顶级好马,但足够年轻力壮,耐跑得很。
视肉则被苏肆搁在琉璃罐里,安安稳稳束在胸口,一丝缝隙也没有留。尽管它恢复了诱人模样,那折磨人的甜香还是没能飘荡出去。
跑到山外,另有一匹枣红马接应马上女子一身劲装,脸上亦是戴了傩面:我布好了障眼术法,这边!
好嘞!苏肆嘴角一挑。
骏马奔如雷,风吹得人脸发僵。苏肆紧握缰绳,一颗心渐渐离了面前的模糊景象。
不知时敬之现况如何。
数日前的记忆再次涌现,每当回忆至此,苏肆还是会觉得荒谬至极。
那一日,时敬之特地支开闫清,将苏肆召到身边。苏肆原以为这人又要让他跑腿,原本还打算多讨点跑腿费。谁知时敬之一席话说完,他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四足着地逃离此处。
你疯了?!苏肆大喊。
接着他扭头去瞧站在一边的尹辞,指望这人拦住自个儿的掌门情人。尹辞面上没什么好表情,开口却是赞成了时敬之。
此法确是上策,你好歹是赤勾的赤蝎足出身,晓得怎样巧妙留手。
疯了,这两人都疯了。苏肆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等奇怪的要求。他拧了自己一把,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留手?你俩可是要我豁开时掌门的喉咙。要做成正经刺杀的模样,得把后续的施救也算上要是施救出了差错,他可就真凉透了!
况且时敬之的身子本来就有问题,一刀下去哪怕不死,接着只会雪上加霜。视肉都在手边了,苏肆想不通这俩又要作什么妖。
不作个大死不痛快是吗?
我要看个明白。
时敬之语气虽然哆哆嗦嗦,但是足够坚定。
布局布到这地步,就算我是个可以替代的器具,引仙会也该出手护着点。苏肆,你先行离开几天,记得事先露出些马脚来。要是有人事先碍你的事,那便罢了。要是没有
时敬之没说下去,可苏肆晓得他要讲什么。
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引仙会若有心,阻挠他可谓是轻而易举。但引仙会这样还不动弹,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用了某种异于常规的手段,保证时敬之不会死。
再者,时敬之已经对视肉起了疑心。自己顺道将视肉抢走,刚好给了他一个不吃的借口。如此既可以腾出研究视肉的时间,也不至于让引仙会摸清底儿。
除了这法子太疯,苏肆挑不出别的毛病。他思索半天,响亮地啧了声:为什么非得是我?沈朱能使法术,也不是不能动手。
时敬之微微一笑:因为你会拿下赤勾教。
苏肆顿时收了脸上的轻松表情:我何时下决定了?
因为你我都清楚,闫清不甘于缩头缩尾地活。你晓得他的性格,此回上擂台,你猜他那双眼睛能藏多久?
时敬之紧盯着苏肆的双眼。
你怕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人生在世,不是蜷一起舔伤便成的。要保住友人,手里非得有权力才行这回赤勾是送到嘴边的肉,要是我没猜错,你与花护法已然商议过了吧。
苏肆不语,半晌,他才轻笑出声:掌门好眼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如今机会正好。他要是放弃赤勾,就只能以一个下人的身份与挚友同行。面对盯上枯山派的引仙会、太衡的追杀门规,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动中的压抑与焦灼。
而他们甚至只是枯山派的下人,连决策都无法插手。
苏肆明面上摇摆不定,心下早已有了答案。他本想将这事按下更久,随枯山派走得更远些。先不说自己对赤勾教尚有恶感,一旦接手赤勾,两人屋脊上说笑的日子怕是无法继续了。
真是遗憾。
那么你我无妨敞开天窗说亮话。时掌门,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苏肆的气势暗暗放了出来,话语不再像枯山派下人,更接近于赤勾教少教主了。
赤勾一直与正道相处尚可,要是在最后关头杀人夺宝,无异于打正道上上下下的脸。就算我不在乎它的风评,它好歹是我手中的刀,我总得用它讨到点好处。
时敬之笑了。
他看了眼身边的尹辞,声音都柔和了些许:你接了这桩活儿,好处有两个。第一么,你擅自改动扫骨剑一事,我们不再追究。第二么
据我所知,阎争那边正变着法儿撂挑子呢。你当着正道众人杀人夺视肉,打出名气,正是个吞吃陵教的好时机苏肆,你想不想当第一个一统魔教的人?
总之先把陵教教徒们都骗到手,到时候发现有诈,想走就没那么简单了。赤勾一旦接管陵教在各地的分坛,那便是当之无愧的魔教之主。到时别说庇护一个闫清,就算枯山派整个儿逃过来,他也护得。
苏肆咬住拇指指甲,安静了许久,渐渐露出一个带点血意的笑。随即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刚腾起的戾气骤然散了,又变成犹疑不定。
要是一切真能那样轻松,他也不至于被回莲山痴主瞄上。要是堕为彻彻底底的魔教,他如何在三子面前自称大侠?
似是看穿了他的顾虑,尹辞平静地开口:魔教中人本就一团散沙,你要做不惯,事后毁掉也罢。只是江湖不可能只有正道,与其放任歹人自流,不如将邪道抓入手中。
理是这个理,苏肆一阵纠结。纵然尹辞神通广大,他还能当过魔教教主?这话估计只是纸上谈兵。
于是苏肆沉默片刻,并未接这话茬。他深深吐了口气,径直换了话题:时掌门的意思,我有一句未懂什么叫不追究我改动扫骨剑?花护法都不在意,这事儿与两位无关吧。
下一刻,他便看到那对狗师徒对视一眼,就差在脸上写就等你问这个。
那一日,苏肆是飘着出的门,脑袋上还多了两个肿包那小气狐狸说是不追究,到底赏了他两个饱含真气的爆栗。只是旁边站着赤勾教的老祖宗,苏肆心惊肉跳立正挨打,一声都不敢吭。
谁能想到隔了百年,还能正面撞见剑主。想到自己先前耍着短刀在尹辞面前嘚瑟,苏肆恨不得回到过去,揪住自己来两个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