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汉话是桑布教的,听起来很拗口。还没等陶晓东说话,她急急地说:桑布一直在等你们,经常念。
我见过他了。陶晓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说你来看眼睛,眼睛怎么了?
说起这个梅朵脸上的笑敛了不少,单纯的人脸上藏不住情绪,提起眼睛她就变得忧愁了。她说起长句子陶晓东听不清楚,一大串,他一句都没听懂。
我听不清,你慢点说。陶晓东跟她说。
两人在医院大门口吃力地说了半天话,梅朵其实也没太记清名字,到后来陶晓东只听懂了一个瘤。梅朵说医生让她转院,这里治不了。
陶晓东问:哪里能治?
梅朵说:要去拉萨,或者更远的地方。
她对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了解得实在不深,对她来说仅仅是看东西眼睛有些黑影,也不疼,但是医生让她尽早去更大的医院做检查,不要再拖了。
陶晓东跟她也聊不出什么,他们交流起来太费劲了。
那晚汤索言回来得不算很晚,比起前两天来说已经早了很多。陶晓东听见脚步声开了门,他开门的时候汤索言正托着自己右手,揉着手腕。
汤索言看见汤晓东,问:还没休息?
还没,陶晓东问他,我想跟你打听个患者情况,汤医生。
汤索言有点意外,问:你是等我呢?
啊,等你一晚上了。陶晓东说。
汤索言失笑: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怕你忙。陶晓东笑了笑,我反正时间多。
汤索言开了门,说:下回给我发个消息也行,我看见的时候就给你回电话了。
他让陶晓东坐椅子上等了几分钟,拿了件衣服去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衬衫已经换掉了。这好像是陶晓东第一次看他不穿衬衫。
换个衣服,汤索言边走路边揉了揉手腕,太累了。
确实累,我看你们一天都不歇。刚才汤索言换衣服的时候陶晓东回自己那屋取了茶,这会儿泡了杯茶给汤索言。
汤索言也扯了张椅子过来,房间里除了床也就这两张椅子能坐。俩人一人一个双层纸杯,里面是陶晓东带的茶包,条件太有限了,俩人都觉得现在这聊天环境有点简陋,没说话就先都笑了下。
你说要打听个患者?汤索言问他,是谁?
她来过两回了,说是你给她看的,我问她她也说不清楚,我就听见个什么瘤。陶晓东收了笑,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他看,里面是梅朵的眼CT报告。
汤索言拿过来看了一眼,想起来了:是我看的。
她这是什么病?陶晓东看着汤索言,严重?
汤索言看了他一眼后说:现在还不能确诊,检查还不够,这边做不了。说完又问他,患者你认识?
陶晓东点头:嗯,我认识。我知道你心里应该有诊断,更多的检查结果对你来说无非就是再确认个结果,她怎么回事你直接说就行,汤医生。
汤索言也不跟他再说客套话,说:初步判断疑似脉络膜黑色素瘤,设备不够,我只给她看了眼底和CT。眼底造影和病理这边都看不了,得去更大的医院,如果你认识的话得让她尽早检查尽早治疗,不能等。
因为自己有个失明的弟弟,这些年陶晓东跟眼科打的交道不少,他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病。陶晓东皱了下眉:这个我没记错的话都是恶性对吧?
汤索言嗯了声:属恶性肿瘤类。
陶晓东沉默了会儿,之后问:那她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能判断吗汤医生?
汤索言摇头:太具体的分期确定不了,得看病理结果。但按CT和她现在的视功能来看,不算太晚可也不早了,眼压高,伴青光眼表现。还是得尽快做检查,看情况尽早确定治疗方案。
陶晓东还是皱着眉,桑布一家的游牧生活让接下来的治疗很不方便,这次他去的时候桑布还说他很喜欢这样,他从小到大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可是梅朵的眼睛必须得治,拖下去只会继续恶化。
这边能治吗?陶晓东问。
能,拉萨有我们院定点包科的医院,肿瘤科薛主任这两年都在这边。汤索言跟他说,现在西藏也有好几家三甲了,医疗水平也不输外面的省级医院。
陶晓东点点头,一时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命运爱捉弄人,人各有命。
他俩聊了会儿,汤索言问他和那位患者是什么关系。陶晓东也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关系,就是见过一面,勉勉强强才能说得上认识。
陶晓东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眼神太清澈了,是被这里的雪山和草场洗涤出来的透亮。
他给汤索言讲了下当年的事,说了下他们认识的缘由。末了他说:有心想帮帮他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
陶晓东沉默了会儿,而后自嘲地笑了下,摇了摇头说:算了。
汤索言看着他,半晌道:别算了啊。
陶晓东半挑起眉,看过去。
汤索言说:之后结果出来让医院找我远程对接,如果有必要做保视力保眼球手术的话,我也可以出个差。
陶晓东有点意外。
你帮不上我还是能帮上点的,想做点什么的心情挺珍贵,别算了。汤索言看着陶晓东笑了笑,你做得已经不少了,虽然这次是咱俩第一次一起做活动,不过我听过很多。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本职,因为我们是医生。你不是医生,所以你想做点什么的心更值得珍惜。
其实汤索言本来长相是偏冷的,线条硬朗显得凌厉,让人觉得有距离。但这会儿他淡淡的笑意却突然让人觉得没那么冷了,眉眼间都温润了不少。
陶晓东看着他,一时间心情还挺复杂。他从来不太习惯听别人夸他,除了纹身以外的领域别人夸几句会让他很不自在,现在陶晓东就挺不自在。但同时汤索言说他能帮点什么,这又让陶晓东觉得触动。
一下给我整得不知道说啥好了,陶晓东眨眼之后笑了,臊得慌。
汤索言也不再继续说,只是笑着喝茶。陶晓东也喝茶,两人把茶喝完,又续了点水,这茶喝得太寒碜了,也不讲究。
汤索言轻轻叹了口气,俩人对视一眼,看着彼此都觉得挺滑稽,反正就尽在不言中吧。
第11章
活动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这边开始没完没了地下雨。
连着下了四天都没停过,乌云压顶,罩得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医院里该看的患者和手术都已经差不多了,因此医生们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但也仅仅是相对头些天而言。因为大量的术后患者的日常护理和检查也够忙的了。
陶晓东本来是要提前走的,他还有两个地方要去,没打算这么早回。但因为这场大雨,机场停飞,陶晓东只能改了行程,等着跟医生们一起回。
汤索言后面这几天去了几个临近的市医院,做了几次讲座和指导。他就没什么闲下来的时候,陶晓东没怎么再见过他。
雨停下来之后,机场一通,大家第一时间就准备返程。
返程的飞机上,这两人又坐到了一起。
汤索言坐在靠里的位置,陶晓东挨着他坐,另一边还有一位医生。陶晓东在中间两只胳膊都没往扶手上搭,坐了会儿之后动了动肩膀,过会儿又动了动。
汤索言在旁边突然笑了下,问他:陶总挺久没坐过经济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