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时樾转身面朝门外:我自己回去,你的助理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自己回去?你自己怎么回去?面对时樾的冷言冷语,时光耀火气又上来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不麻烦你,还不算让你省心吗?
时樾不想跟他多呆一分一秒,快步往外走:我怎么来的,就会怎么回去。
一墙之隔,里屋外闹哄哄的都在讲话,时光耀还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也懒得去听。
在寒风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踏上回城的大巴,车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冷热交替让他额头甚至渗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就像是在冰水里泡了许久之后又被拎起来放在火炉上面炙烤,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前半截的路颠簸得厉害。
时樾抵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奶奶去世只是一场梦,都是假的。
等颠簸停了,他下车还是可以看见那位和蔼的老人站在路边等他,摸着他的脑袋絮絮叨叨说怎么又瘦了,或者帮他拉上上半截的衣领,不厌其烦的嘱咐他不要图漂亮,冬天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又或者边拉着他的手边说又在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隔壁的张奶奶王爷爷都说很好吃,她给他留了很多,就等着他去吃
可不管怎么样,车到了终点总是要停下,美梦也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刻。
脚踩在地面,再一次感受到寒风洗礼的时候,时樾才从方才迷糊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不是做梦,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最爱护他,最喜欢他,从小陪着他长大,父母离婚后的那几年,被时光耀冠冕堂皇的父爱压的喘不过气那几年,陪他渡过最难过的那段时光的奶奶,终于还是永远的离开了。
奶奶啊,我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躲得远远的,想走,你问我想走去哪里,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怎么现在我没有去,反而是您先去了?
连你您都走了,以后我再难受,再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无处可去?
哎同学,怎么现在这里不动?这儿是进站口,来回车辆很多,很危险的。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大叔拖着个巨大的编织袋从他旁边擦过,时樾想要后退让开,一动便觉脚软,摇摇晃晃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大叔动作利索赶紧把人扶住。
怎么啦小伙子?大叔惊讶地打量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发白的嘴唇: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需要帮忙不?
谢谢,不用了。时樾顺势往花坛边坐下,哑着嗓子拒绝:有点冷而已,我家人马上来接我了,没事。
哦哦这样,行,那我先走啦。听到有家人来接,大叔放下心来,友好地冲他笑笑,再次扛起编织袋转身离开。
车站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出远门或者赶回家,形色匆匆,来去络绎不绝,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少年在门口花坛边坐了多久。
从中午到下午,三四个小时,一动不动。
家人?
他哪里还会有家人来接他啊。
冬天C市的雨夹雪是最让人恐惧的,刺骨的寒冷简直能顺着毛孔钻进骨髓,懂得人手脚发木,失去知觉。
时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一直等到想起来是不是该走了,才站起来跺了两下发软的脚,慢慢吞吞往一个方向挪。
红绿灯路口,一个女人牵着小孩儿急匆匆从马路对面疾步过来,小孩子步子小,跟不上大人,只能挥舞着右手小跑着,路过时樾身边时一不小心重重打在他手背上,嗷地一嗓子哭出声来。
女人拍着小孩儿的头一个劲儿跟他道歉,大概是真的赶时间,没等时樾有什么回应,很快拉着小孩儿离开了。
走了挺远,都还能听见小孩儿哭着说手发麻了,好痛。
痛?
他想了想,抬手看看自己的。
因为一直暴露在外面,整个手背冻得乌青泛紫,连动动手指都僵硬非常。
可是他却意外的感受不到一点疼痛,甚至是一点寒冷。
不只是手,浑身上下,连同双脚也是,仿佛完全失去了感知,行色匆匆的路人无一不是弓腰驼背合手放在嘴边直哈气的取暖,只有他,就像个异类。
哦,他平静的想,难怪我觉得走路这么辛苦,原来是脚冻麻了啊。
于是,凭借着本能恍恍惚惚走到一个地方,时樾站在楼梯下仰头盯着大门。
上次来时满心的期许和坚定自己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多的是席卷回来的恐惧,还有无尽的抗拒。
这种感觉才是他最熟悉的,那些一闪而逝浮现的希望就像是一场烟花,嘭地爆炸之后,剩下的寂静比原本的还要让人绝望。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只是飘荡在湖中央,还有努力游上湖面的希望,奶奶的死,还有时光耀那番话,就是直接将他拖进了湖底深渊,看不见一点光明。
捻着无知觉的手,时樾的脑子清醒地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得进去,可是身体又在顽强抵抗着不让他进去,叫嚣着争斗,结果就是让他双脚原地生了根,没有办法挪动一步。
不想进去,不想面对,躲着就好,把自己重新缩进龟壳里就好了。
没过多久,很快有个年轻的男人提着包从里面出来并且转身锁上了门,下楼梯时恰好看见他,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快步走到他面前。
时樾?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找谢医生?约了这个时间吗?不过她已经下班离开了,要不我现在帮你给她打个电话?
这个男生时樾见过,是谢医生的同事,对他的情况也有些了解。
没有!
他的到来让时樾突然产生极度紧张的情绪,抵触完全占据上风,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只是路过,我没有要找她!
这次不比上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踏进去。
男生资历尚浅,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心理医生,时樾极度反常的态度让他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往常时樾过来,总是将情绪掩盖得很好,若果不是知道他的情况,他真的就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乐观过度,开朗过度的大男孩儿,笑容灿烂得让他甚至几度怀疑是不是谢思思的诊断出了问题。
但是这一刻的时樾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寒冷已经让他脸色看起来非常惨淡脆弱,唇色淡到几乎看不见,总是带着无尽光芒的双眼暗下,里面除了悲伤,就是迷茫,混混沌沌,让人揪心。
没有,我没有要找谁,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嘟囔着又强调了一遍,有些困惑地看了男生一眼,很快转身快步走开。
这是,遇见什么事了?
男生紧紧皱着眉头,远远看着时樾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谢思思打了个电话。
时樾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
第一次,时樾懒得楼上楼下去找开关,摸黑回到房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
很累,浑身都累,可是还是睡不着。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休息,需要睡眠,可是就像刚刚站在医院大门外一样,他的思想控制不住身体的行动,迷迷糊糊迷到半夜就完全清醒过来。
拖着昏沉的大脑去洗了个澡,接着就是如同往常许多个夜晚一样,打开电视,缩进沙发等天亮。
然后逼着自己去给空荡荡而感受不到饥饿的胃做早餐。
水烧开,细白的面条刚放进锅里,时樾看着渐渐变得柔软,随着水上下倒腾的面条,反胃的感觉一涌而上,冲进厕所一阵干呕,照旧什么也吐不出来。
药片一把整个赛进嘴里,干巴巴的滑进喉咙都困难,时樾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
在棺材前跪了许久都没流出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争先恐后挤出眼眶,豆大的泪珠砸进地毯,无声无息,沉默的绝望。
等他再一次收拾好进入厨房时,锅里的水烧干了大半,面条一部分糊在锅边焦得发黑,一部分还在最后仅剩的沸水里翻滚,煮得烂熟。
看着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