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荀大人留步。”“左将军？”这天下朝后，群臣皆散，荀彧因在宫中处理奏章走晚了一些，正准备去司空府商议军情，被刘备在宫门外叫住，见他换了常服，像是回过家再来，且已等了许久，于是心中有数。“请问何事？”“请我吃饭。”“这……”荀彧略微低头致歉，“今天恐怕……”“那你先去忙吧。”“抱歉，改天派人去府上邀约。”荀彧向前走了几步，却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太灵敏了，听到身后传来极小声的一句“言而无信”，回头，见背后之人站在原地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折返回去。“左将军。”刘备睁眼：“怎么了，荀大人不是有事？”“我……与将军有约在先，他事可暂且搁置。”“去哪儿，你家还是……？”“主随客便，你定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们这许昌城内最贵的酒楼是哪家？”“……”先让刘备去酒楼等候，荀彧也回了趟家换衣服，华贵或是朴素些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经意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朝服冠冕，公务未完，劳累归家，怎么看起来这般精神。分明是与这种放纵之人交往，哪里像是勉强敷衍，简直就像是……迫不及待。干脆，不去算了。刘备走到窗边，伸手撩起锦缎帘子，见许都街市繁华，车马走卒川流不息。街是好街，楼也是好楼，若是无人来为满桌珍馐付账，只怕走不出这好地方。“左将军，我来晚了。”刘备回头：“荀大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先找个小厮去宫里要帐，再告诉全许都你荀令君吃饭不给钱。”“所以，”荀彧走进房内，“我不还是来了吗。”地上由四张食案拼成了一张大桌，桌上的菜莫说两个人，就是二十个人都未必能吃完。“左将军，这菜是不是……多了些？”“荀令君养得起门下食客三千，还供不起我一顿饭么？”荀彧落座：“我门下食客至多三十，你这一顿饭的价格，能抵他们半个月了。”刘备也坐了下来：“你居然也会说俏皮话。”“我说的是实话。”刘备笑了几声，让荀彧有些莫名。“你笑什么？”“我笑朝廷高官竟然会心疼一餐饭钱，还心疼得这么理直气壮。”荀彧解释：“我家族人多，开销也大，大部分俸禄和赏赐都拿去接济了贫困的亲戚，自己能花的钱就剩不下多少了。”“真苦，我要是你，我就不这么过。”“那你怎么过？”“我……”刘备没有回答荀彧，朝门口招呼，“伙计，上酒！”“来了——”伙计抱上了一坛酒，一揭开盖子，醇香四溢，就连不爱好杯中物的荀彧都忍不住多嗅了两口。刘备更是高兴，把酒坛抱到了自己座位旁边放着，边放边自语。“珍藏的老酒，这是最后一坛，我叫了十倍的价才从掌柜手里抢来的。”“……”“荀大人，我知道你不爱喝酒，这样吧，这酒我就留下了，你喝点羹汤茶水。”“……好。”喝了几碗之后，刘备才想起来，“刚刚说到哪儿了？哦，我怎么过。”“……怎么过？”刘备放下酒碗，看着荀彧：“就这么过。”刘备小碗小碗地喝着酒，荀彧坐在案边，满桌的菜无人动筷。“完了。”刘备握住酒坛给荀彧看，坛中已见底。“还要再来些吗？”“不不，品尝过这最美味的酒，其它次等的，就一口都咽不下了。对了，还得多谢令君款待，这酒是算在你账上的。”荀彧微笑：“将军尽兴就好。”“尽兴，怎么不尽兴？我活到现在，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在马上度过的。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就想在这许昌城里好好享受享受，一尝多年夙愿。”“夙愿……？”“想听吗？”荀彧坦白：“想。”刘备笑得愉悦。案上摆着几碟珍馐佳肴，旁边摆着几坛子美酒，刘备靠坐在小榻上，因饮酒过量而露出迷醉的神态，绫罗锦衣披挂在身，身边偎着几个衣衫不整的美女，或喂酒夹菜、或摇扇捶肩，大胆的干脆把手探了进去……“咳。”荀彧打住刘备的畅想，“细节就不用描述了。”刘备变了姿势，盘腿而坐。酒性烈，方才喝得又急，此时眼下浮现一层浅酡色，燥得伸手扯了扯衣领：“我这理想怎么样？”“至少……”荀彧答得中肯，“很有画面感。”“呵，我一届俗人，自是比不得令君家国天下，就是喜欢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那也未必。”想到刘备方才一番描述，以及相识来的种种，荀彧问道，“将军似乎很喜欢……美好的事物？”“是啊，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刘备直言不讳，“漂亮的屋子、漂亮的狗马、漂亮的宝物、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女人，还有漂亮的……”言罢，扫了荀彧几眼，低下头去。“咳咳。”荀彧干咳了几声，斟酌道，“恰巧今日美食美酒皆备，要不，我给将军找几个姿容姣好的歌舞伎来陪酒助兴？”“不不，”刘备摆手赔笑，“今日有君子在侧，不敢造次，下次吧。”荀彧微笑：“好。我知道了。”倏忽间变了天，窗外细雨声密密，听得人心情舒畅不已。“下雨了。”“嗯。”“荀大人，吃菜啊。”“你也是。”“一起吃？”“好。”荀彧话音刚落，刘备拿着碗筷站起身来，走到荀彧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左将军，你……你过来做什么？”刘备侧过头看着荀彧：“一起吃啊，你不是同意了吗。”“……”荀彧坐直了身子，看起来拘谨不已。“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就好。”刘备伸手夹了一筷子鱼送进嘴里品尝，“嗯，好吃。文若你也尝尝？”“……”见荀彧还是一动不动，刘备道：“我喂你？”说着又夹起一块鱼送到荀彧嘴边。荀彧偏过头，抬起左手挡住筷子，“谢谢，我自己来。”刘备将鱼丢进自己口中：“那你来啊。”荀彧出言提醒：“将军，我和你一样，惯使右手。”“啊？”刘备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确实是靠荀彧太近了让他无法活动，于是干脆将左手搭在荀彧肩上，“这样就行了，吃吧。”荀彧还是没有动。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