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作者:堇谣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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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臣》作者:堇谣
文案
顾承念着实是个迂腐的人,读了十几年的书,满脑子诗书礼义忠君报国,可惜那位上位者与其说要他辅佐治国还不说是要他来清凉去火,顾承念那充满了孔孟之道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林仪篇:
大魏历一一九年,林仪为了一个长相酷似自己师父的人,踏上了仕途。朝堂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亲王,朝堂下各路人马的交锋,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实在是复杂而难以应付。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和他师父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看起来只是一介普通书生的顾思义,似乎并不是他本人所说的那种身份。林仪在这场皇权之争中越陷越深,当年出卖皇上的究竟是谁?江淮王世子刘济的真正打算又是什么?还有林仪师父的死因,种种谜团,一一揭开……
禅位风波:
为了能与顾承念长相厮守,刘深决定禅位给自己的四弟、越王刘濯,然而,就在立储前夕,即将成为皇太弟的刘濯竟然离奇失踪……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虐恋情深爱情战争年下
主角:顾承念,刘深,林仪┃配角:刘济,陈习,狄兰,叶希夷,冯元英,冯长辰,刘濯,石崇┃其它:
【原创网第1、10、24、30章锁文】
第1章一开端——万恶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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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二相煎何太急?!
殿内寂静无声。刺客的尸体已被抬走,地面也已打扫干净,此时偏殿内只剩下刘深,陈习,和那个被剥了衣服的家伙。
刘深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而那家伙似乎是看到死人受了刺激,这会儿表情呆滞,居然也就一直站着不动。陈习压低嗓子咳嗽了好几声,他才愣愣地转过头来,看见陈习冲他直使眼色,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赶紧跪下来。
“微臣叩见皇上!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深不说话,只斜着眼看那人,他便只得一直跪在地上。方才一片混乱中,偏殿的门已被踢坏,此刻风透过缝隙不断带走殿内的温度,站着的两人穿得倒齐整,跪着的人顶不住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吸了吸鼻子又赶紧垂头跪好。
刘深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问道:“你叫什么?”
“回皇上,臣叫顾承念。”
“顾承念?”名字听着耳熟,想了想,“你是今年新中的举子?”
“回皇上,是的。”
刘深最讨厌的句式便是回皇上怎样怎样,又浪费时间,听着也难受,所以这会他便不耐烦起来,摆了摆手示意陈习过来。
“问问看他知道多少。”
说完他便走了,门外一群跟出来的奴婢太监们也呼啦啦地跟着走了,不时就只剩陈习和还跪着的顾承念。冬天地凉,顾承念跪在那直打哆嗦,陈习赶忙说道:“顾大人,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可,皇上没说让我平身…”顾承念上下牙齿打架,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凉味,听得陈习都想哆嗦,他赶紧连拉带拽把这固执的家伙从地上扶起来,顾承念却还在四处张望,好象在确认皇上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
陈习看看他,身上只剩了贴身的中衣,连鞋子都没了,脚都冻成了青色。实在看不过,他连忙将自己披着的大氅解下来,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服顾承念穿上,然后又从门外喊了个小太监:“你去我住的地方,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把今年冬天新做的那一套棉衣并鞋都拿出来,送到这里来,快去。”顾承念听他说是新的衣服,又不好意思起来:“陈大人,那是你的新衣……”陈习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说:“这套衣裳是尚衣局做的,宫人们算错了我的尺寸,做小了,放在我这里不穿也是浪费,顾大人你帮我穿去了,也免得浪费了这些针线嘛。”
顾承念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拒绝。过一会小太监捧了衣服来,顾承念红着脸穿了起来。趁着他穿衣服,陈习将小太监们都赶去了另一边的屋檐下。这边顾承念也穿好了衣服,正抱着拳想说些感谢的话,陈习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顾大人,我接下来问你这些事情,本来只有你和那个刺客知道,如今我来问,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问完,希望您能彻底忘了这事,不可再让任何人知道——那刺客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顾承念点点头,他记忆力极佳,老老实实地将那刺客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背了一遍,陈习听完沉吟片刻,问道:“顾大人怎么看皇上?”
顾承念闻言,站直了正色道:“自皇上十三岁登基,四年来勤于政事,宇内治平,四方尽皆臣服于我朝,边境安定,皇上治世之德,无半点可挑剔之处。”
“那么,就请将那刺客的这些污蔑之言,从你心中抹去,不光皇上,就连先皇,朝里的各位大人们,到下官我,都不会允许有人用这些话来玷污皇上,顾大人,您也是这么觉着的吧?”
顾承念认真的点点头:“陈大人,你说的极是,我此后必将今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话已说到这份上,陈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看看四周:“顾大人想必是在这里看奏折?”
“是……”顾承念挠挠头,“不过接下来估计着是看不成了,我这就回去了。”
虽说已经穿上了厚衣裳,还披着陈习的大氅,但是陈习注意到,这个顾承念整个人还是在瑟瑟发抖,他有些在意的看着顾承念不断抖动的手指,顾承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神色窘迫:“让陈大人见笑了。”
陈习看着他:“顾大人这是在害怕?”
顾承念略微点头:“嗯……虽说是个刺客,可下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这等事,故而……”
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发抖,方才那种场景对于没经过多少事的书生来说确实有些残忍,陈习也不免同情起他来,温声道:“既然如此,下官派个人送顾大人回去。”
“不用,岂敢劳烦!陈大人,下官告辞了。”
两人在偏殿门口告辞,陈习目送顾承念出了右阳门,才转身准备回去。
衣服送了别人,有点冷。
“鸿胪寺书佐,从七品。”刘深翻着手中的卷宗,“这恐怕是自我开国以来,榜眼的最低品衔了。”
“皇上为何给他派了这等闲职?”
“这与朕毫无干系。”刘深挑起一边眉毛,“去年殿试放榜,朕正忙着给老三老四老五封王呢,好像是……”他又翻了两页,“太傅,陆老爷子来和朕说的。朕也没细听,便批给了吏部去办。朕都没发现,老爷子既然巴巴地来给他要官职,要了这个闲职是想如何?”
陈习也很想挑挑眉毛,但是他忍住了。今天自己格外倒霉,方才不过腹诽两句,就真的被踹了一脚;昏了头把皇上心疼了半天才送他的狐狸皮大氅居然送给了别人,又被皇上翻了白眼。万一眉毛也惹出是非可怎么是好。可是他又想起个事情来……
刘深打个哈欠。外面天已蒙蒙亮。冬天天亮得迟,见了天光,说明就快该上早朝了。他叹了口气,看来打个盹的时间都不够了。
“皇上,奴才有个问题很不解。”
“何事?”刘深眯着眼,想让眼睛休息一下。
“奴才事先检查了好几遍,都没见那刺客身上藏有铁器,那匕首……”
刘深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下。他想继续闭眼假寐,但是陈习的目光如炬隔着眼皮都烫得他眼珠子疼。他揉揉脸,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陈习:“是朕带进去的。朕用那个……剃他的那里来着。”
陈习觉得自己脸都要抽筋了。自己小心翼翼生怕有任何疏漏,结果还是出了岔子,找了半天原因,居然是这不怕死的主子!好不容易混到这么大,反而是一天头疼似一天了!
他麻木地转过脸,掩饰自己心中的咬牙切齿。
“皇上,下次找人这事,还是您自己去做吧。”
“你敢,朕免了你的职。”
……其实陈习倒不是很怕免职,他面不改色,刘深瞅着他,想了想,便开始笑。
“那就把把小眠抢来做朕的女儿。”
可恶……
陈习哀叹,做奴才的苦啊!
虽然顾承念承诺绝口不提此事,刘深心里却总有个疙瘩。开国高祖留下的规矩,天子不得豢养男宠,理由是男子以色媚主,惑乱朝政,其祸更甚女子。偏偏刘深自知人事起,便只喜好男风,对女子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还没有立后,若被朝臣们知晓他成天只与男子厮玩,不知又要闹出多少文章来,只能让陈习帮他悄悄的物色佳人。这可苦了陈习,天天为这事搅尽脑汁,毕竟宫里人来人往,最大的头儿想偷个腥谈何易事。
在此之前倒勉强也算顺利,但是这次皇上自己不够小心,栽了大跟头。参与剿灭刺客的侍卫倒还好说,毕竟都是自己亲信,况且那刺客被抓时也已穿戴整齐,看不出什么来。这也算是托了那顾承念的福。
顾承念,顾承念…
刘深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真想不出什么招可以管住他的嘴。
杀了算了?
陈习手一抖,茶洒了一桌子。
“皇上请三思而后行啊,您要给他治个什么罪?!”
刘深拧着眉毛看陈习擦桌子,不高兴地反问:“那你倒说说,朕该怎么办?”
“奴才以为,瞧顾大人做事,倒也不像是个会多嘴多舌…”陈习说着说着瞥见刘深脸上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赶紧改口,“要……不,给他升迁吧,这样他必然感恩戴德,之前的事就算忘不了也绝对不会再去盘算了。”
妙招!刘深很满意,隔日,诏书便颁了下去:
“擢鸿胪寺书佐顾承念为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衔,钦此。”
这等升迁,虽算不得平步青云,也够他大呼皇恩浩荡了,刘深非常满意。然而不过半日,老爷子找上门来了。
“老臣叩见皇上。”
陆老爷子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刘深很是高兴,连忙喊陈习赐座。“老师来得正好,这几日朕临了不少帖子,正想派人送给您过目呢。”
陆敬业欠欠身,拦住了正往书房走的刘深。他清清嗓子,像是要说什么大事般。“皇上,老臣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收回成命,让顾承念做回鸿胪寺书佐。”
刘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老臣以为,顾承念论资历,论学识,做个书佐足矣,再往高,莫说他担待不起,众人也未必会心服口服。”
真是怪事了。老爷子自刘深亲政后一心治学,早已不过问政事,今日专程跑进宫来,居然是为了那个顾承念?刘深忽然想起来,“之前来给他求职的不也是老师吗?”
陆敬业这会已经坐在陈习特意加了缎面垫子的太师椅上,将手里的枸杞子茶啜了一口,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不瞒皇上,这顾承念,是老臣的关门学生。”
这回不只刘深惊讶,身后的陈习都瞪大了眼睛。陆敬业何等人物,当年先皇请他为众皇子讲学,老爷子一口便拒了,后来先皇临终前再次托他扶佐刘深,才做了太傅。倒也不是陆敬业摆什么架子,着实他也年老体衰,以前来给刘深温书时身后小厮便提着药炉子,后来路也逐渐走不得,刘深特许他可以在宫内坐轿,老爷子连称“生受了”,之后更少入宫,所以刘深见他来惊喜万分。这顾承念何方人氏,竟能搬得他出山?
要这么说便也更怪,老爷子到底是想让他做官还是不想?
一时屋内三人都不作声,刘深看陈习,陈习摇摇脑袋耸耸肩一副“我也不懂”的表情。倒是老爷子叹了口气,又开了口。“老臣无意中读了他作的文章,觉得此人是个良才。老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皇上还未成年,先皇的嘱托,眼看是要辜负了,总要培养个可靠之人,日后辅佐皇上…”
那不就更怪了!刘深忍不住了。“既然如此,那朕升他的官职,有何不妥?”
陆敬业又抿口茶,润了润嗓子答道:“皇上有所不知,这顾承念自小饱读诗书,浸淫此道太深,二十几岁的人所思所想尽从大学中庸孟子之流,竟是比我这个七十岁老朽还要迂腐。所以老臣想留他在身边,点拨点拨,以免他生搬硬套,做出匪夷所思,可叹可笑之事来…”
老爷子情深意切,诚恳至极,更是有备而来,原本圣旨已出,君无戏言,谁知这旨意只是送去了鸿胪寺,便被陆敬业悄悄压了下来,刘深想象的顾承念感恩戴德的景象根本未曾出现。刘深又可气又可笑,不承想这老学究为了学生竟做出这等瞒天过海之举,又不好怪罪他,只好应了下来。老爷子再三拜谢“皇上圣明”,开开心心地看了刘深的字,指点一番,又听刘深讲了些最近读书的心得,心满意足地告退,留下刘深转身看着干瞪眼的陈习。
陈习看刘深脸色便知自己要挨骂,连忙先认错:“奴才没想到这顾大人竟还与陆太傅有这般渊源,是奴才的不对,没事先查探清楚…”
刘深却是压根未听他说话,咬牙切齿了半天,恨恨地说:“看来想除之而后快也很难了。”
虽然知道这是气话,陈习仍然耐心地劝道:“陆太傅不都说了,顾大人以后是要辅佐您的,既然…”
“朕不要他辅佐!”刘深黑着脸,“这么多朝臣,朕为何非得让一个…的人辅佐?”中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空白的一段陈习很顺当地补上了“知道朕底细的人”几个字,心知以皇上的脾气,看着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大谈国家大事,心虚气不顺,估计晚上都要睡不着。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是白搭。更让刘深不情愿的是,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一来自己和那谁居然还算是同门,有了这层关系愈加动他不得,不然岂不又落个“相煎何太急”的名声,徒让他人嚼了口舌?
横竖是想不出办法来。
刘深为此足足生了半个月闷气,肝火旺盛无从发泄,加之刺客的事情让他暂时不敢再造次,憋得几乎内伤。好不容易天气转暖,树梢间刚有了绿意,刘深一声令下,移驾去城郊的畅清园散心。
畅清园在城南,春日的绿意在这里更为明显,有些不怕冷的杏花已经绽放,粉粉白白很是养眼。陈习留了心眼,没带多少侍从,护卫军也驻扎在园外,每天只进来少数人巡查,加之园子又大,甚是清幽。这次刘深不敢再耍花样,老老实实让陈习从外头找了个小倌,用迷药迷翻了,手脚绑好蒙了眼,送到他床上。利器什么的,不用陈习交代,他自己也心有余悸。
虽然迷昏了的人有些无趣,但几日下来,刘深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格外好,所以当守卫报有人求见时,他想也没想就让带进来。
等他端着茶看见顾承念远远走来时,想后悔已经晚了。
第3章三落水
刘深那一刹那几乎想把手中的茶碗摔到刚才来通报的太监头上,谁让你带他进来的!当然他并没能喊出来,他得保持冷静。这种情况下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平日里身边总是陈习,一切都处理得很妥当,想见的进来禀报,不想见的直接推说睡了,可惜这阵子刘深连续折腾了几日,陈习也跟着夜夜睡不上个囫囵觉,白天还得伺候着,今天终于支撑不住,站在门外直接就睡了过去,倒下来磕在廊柱上,登时头破血流。刘深觉得对他不住,便给了他十天的假让他回家养伤,一并探望妻女,享享天伦之乐。原本以为让他回去也无大碍,没想到自己离了他,一天都没下来便要吃大亏。
这会儿那太监领着顾承念走到了近前,顾承念跪倒在地,呼:“叩见皇上,皇上龙体圣安!”
刘深都不想理他,但又觉得不妥,只得挥挥手让他起来。可顾承念伏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哪看得见刘深的手势,偏生这畅清园的太监也木讷,不懂得见机行事提醒一下顾承念,一时场面尴尬,刘深只得干咳一声,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
顾承念又头点地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刘深对那个太监失望得要命,便冲他摆手示意他退下,同时问顾承念:“你来有何事?”
顾承念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双手捧到刘深面前。“陆敬业陆大人得了个罕有的拓本,说字很不错,让臣拿来呈给皇上过目。”
刘深接过字贴翻看,果然圆润遒劲,笔力非凡,仔细看看,居然都是诗经中的句子,确实罕见。刘深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连连感慨好字,甫一抬头,看见顾承念仍然低眉垂手站在那,便皱着眉问:“还有事吗?”
“回皇上,没了…”
“那你可以走了。”赶紧走,别勾起朕心中不愉快的回忆。
“是。”顾承念弯着腰说:“臣告退。”也不直起身来,就这样弓着背向后退去,看上去很是可笑。刚要转身,刘深忽又想起了什么,叫:“等等。”
顾承念连忙又转回来。
“你陪朕在园子里逛逛。”
顾承念愣住了,刘深朝前走了好几步,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催促:“还不过来!”他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刘深看书的花厅,沿着蜿蜒的石径走到湖边。
虽然按历法已经立春,但寒意未褪,园中毕竟萧索,刘深来回溜达,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顾承念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没有人开口说话。其实刘深也并不觉得和顾承念散步有什么趣味,本身是想借着散步套套话,试试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守口如瓶。可是临到了这里,他却没法开口了。平日里只要刘深没说闭嘴,别的人总是变着法子地和他说话聊天,碰到这种一言不发的,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斟酌了半天,刘深决定还是自己先开口,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顾大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
刘深突然开口显然让顾承念有些吃惊,他愣了愣,才犹豫着说:“臣……臣就是誊抄些公文…”
“没别的了?”
顾承念很为难地歪歪脑袋,又想了想,道:“有时也给各位大人跑腿,送些卷宗之类的。”
还真是个闲差。刘深想了想,“那日你在偏殿,也是给哪位大人跑腿么?”
摇头。“臣在那里看看皇上御批的奏折。”
偏殿里浏览奏折是先皇开的先例,皇上一人毕竟思力有限,虽然尚书省的一群人也会提些意见,却总不见得宽泛,于是先皇下令,除了机要事务外,所有呈送御览的奏折之后都要送到偏殿,众臣均可去参阅,有异议也可以上奏。刘深便问:“你觉得朕处理得怎样,有纰漏或者有失公允的吗?”
“没有,皇上圣明,臣所读过的奏折无一不是处置妥善,细心周到…”
话说到这里,基本是能想到的话题都说完了,刘深有些头疼,跟这人说话真累,你问什么他说什么,也不开个话头,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拐弯抹角了。算了,堂堂一国之君,干脆见敞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他把脸一板,道:“朕问你,平日里臣子们聚在一起,有没有讨论过朕?”
顾承念面色一僵,刘深一看,真有戏,赶紧继续施压:“你老实说来给朕听,朕不怪罪你。”
老实巴交的书生怎么知道撒谎和掩饰,顾承念这会连头都不敢抬了,嗫嚅着:“大…大家觉得,皇上已经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册后了,然而皇上总是…”
刘深脸色一沉。大臣们有这想法他何尝不知,然而他一直不予置评,上朝时谁提起来,他也总想法岔开话题。刘深不喜欢女子,他对女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真的册立几个妃子,也只会是有名无实。到时候群臣又会因为皇室无后而大惊小怪,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将娶亲的事一拖再拖。
就算这样,那群老家伙还是有梗可嚼么?刘深沉吟片刻,又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顾承念现在的表情像是被褪了毛的猫,光溜溜的无地自容,他往后退去,连连摇头:“没,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你好歹装得像一点。刘深冷笑:“快说,朕耐心有限!”想了想,又加句威胁:“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
刘深平时并不喜欢以死威胁人,最近因为运气不佳心情不好说要弄死顾承念,也是只会在陈习面前说的气话。大概说得多了嘴里习惯,所以他想也不想便拿这话出来吓唬顾承念。可他哪里知道,那日刺客之死已经在顾承念心中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这句话比起往日便更加效力非凡,一听皇上说要他脑袋,顾承念脸一白,倒退几步便想跪下,谁知他刚才一直在往后退,此时已退无可退,脚下一空,随着巨大的水声,顾承念仰面朝天,平平躺进了湖里,在湖面上绽放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刘深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急忙喊侍卫。他自己也冲到湖边往水里看,所幸湖水并不深,顾承念扑腾着已经站了起来,此时已是浑身湿透,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瑟瑟发抖。他看见刘深正俯身看着他,连忙在水里弯下腰去:“皇上饶命,臣知罪了!”
刘深看他落魄又惊慌,衣服上头发上还挂着绿色的水草,真是又可怜又可笑,想到他落水和自己也有关系,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左等右等侍卫们还不来,想是没有听见,刘深便伸出手,“来,朕拉你上来。”
“使不得!”顾承念连连摇头,“臣的手太脏,皇上您贵为天子…”
这跟天子有何干系?刘深拧着眉毛打断他:“没事,一会洗洗就好,赶紧过来。”
顾承念仍是摇头,嘴里还是九五之尊之类的话,一边便想走到低处自己爬上去。
刘深手都伸了出去,这么一来面子便有些挂不住,顿时脸黑了下来:“朕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皇上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不听那叫欺君,要杀头的。这才一会儿顾承念两次感受到性命危险,不敢再多说什么,将手在湖水里洗了又洗,才去抓刘深伸了半天的手。
顾承念倒也不重,但是他手上沾了水,又湿又滑,刘深有些使不上力,连忙又伸出一只手,两手并用将他从水中拉出来。顾承念想用脚蹬着使劲,不想鞋子沾满了湖底的淤泥,脚下一滑,整个人又往下坠。刘深正弯着腰想站起来,被他拽着一个踉跄,竟也向水里摔去,只听哗啦一声,两人跌作一团,一起又摔进了湖里。
刘深是面朝下掉进去的,顿时呛了好大一口水。他狼狈地从水中爬起来,咳嗽了几声,转头发现顾承念整个人还坐在水中,湖水赫然已经没顶,连忙伸手将他拽起来。
顾承念被掉下来的刘深砸了个正着,这会儿显然懵了,眼睛都有些发直,呆呆地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只是不住地咳嗽。巡逻的侍卫这次终于听到了动静,过来发现皇上落水了顿时大惊失色,火速冲了过来。
“快来人,皇上落水了!”
侍卫们跳进水中将刘深抬了上去,太监们慌忙将他用缎被裹起来,搀上了轿子,送回了他平日住的畅春居。
宫女太监们来回奔忙着,褪下了湿透的衣裳,准备了热水让刘深泡暖身子。出来换好干衣服,又端来了热姜茶。
“皇上,初春的水里寒气太重,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还可以祛寒。”
刘深斜倚在暖床上,接过递来的茶,这才想起顾承念来,问道:“顾承念呢。”
“回皇上,顾大人已经回去了。您刚才在泡澡,所以没来禀退。”
该问的也没问出来,还出了这么大的丑,刘深心情极度跌宕之后,反而异常平静了。他用茶碗盖拨拉着茶碗里的姜丝,漫不经心地道:“哦…那他换了干净衣裳了吗。”
“…没有,顾大人待上了岸,见皇上在沐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