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席?”
“是的。”
“然后呢?”刘深要不耐烦了。
“然后……就……”这要怎么办,陈习头上冒出汗来,皇上到底记不记得昨夜遇见顾大人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朕去没去偏殿?”刘深等不及,直接了当地问。
“呃,”陈习没想到皇上如此有自知之明,忍不住挠挠脸,“去了。”
刘深看着陈习纠结的表情,基本已经了然。
“那谁,也在?”
为什么顾大人变成“那谁”了?陈习虽然搞不明白,还是老实答道:“也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气氛如此悲痛,抬头看一眼,发现榻上坐着的人已经石化了。
“皇上?”陈习吓了一跳,“您没事吧?”
说……说了!
千真万确,他昨夜竟然对顾承念说了如此丢人的话!
啊!……刘深恨不得抱着脑袋滚回被子里去,永远都不再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
不不不,不对,这不是朕的本意,朕只是喝醉了随便说说的,喜欢顾承念?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朕可是……好吧!退一万步,刘深咬咬牙,就算朕是喜欢他,也只是喜欢和他在床上而已,决非……
不行。刘深捂住脸。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好吧!再退一万步!
也许他真的喜欢上顾承念了。可是喜欢什么的,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居然告诉本人了,堂堂一国之君,他的面子往哪搁啊……
刘深忽然觉得他有个大把柄落在了顾承念手里,之前的自己,可算是进退自如,现在呢?——不对,之前好像就有把柄在他手里……怎么三番两次这么倒霉!
刘深正在内心哀声阵阵,只听外面报:“武威王求见……”
话音未落,刘溯“嘭”的一声撞开门闯了进来:“二哥!”
这会儿陈习看着皇上脸色瞬息万变,早被这诡谲的气氛弄得心惊胆战,正在内心暗暗感叹得救了,刘深却脸一黑,道:“来人,将这人拖出去,杖二十!”
刘溯刚刚站稳,听见刘深的话,脸立时垮了下来,道:“二哥你开玩笑的吧?我大清早来看你,你居然就要打我?我都这么大了,还用板子打?”
“哼,越大越没规矩,跟朕‘你’来‘我’去,堂堂王爷连敬称都不用,不教训你,你如何知道好歹!”刘深很生气,臭小子,都是你害朕丢尽了人,绝对要剥了你的皮,才能泄心头之恨!……
刘溯转转眼珠,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了,二哥必定是怕我来算昨天逃席的帐,所以先拿话压我,好让我自己害怕,是不是?”
刘深猛地瞪刘溯一眼,刘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一种类似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神情,禁不住抖了一下,“二哥,你不会吧,你是来真的?”
“你说呢!”刘深冷笑,“朕还会怕你不成!去那儿坐着!等朕洗了脸穿好衣裳,再慢慢跟你计较!”
“皇兄息怒啊!”刘溯终于扛不住了,赔笑道,“小弟错了,这次来是有正事相商的,万望皇兄千万要以大局为重啊!”
“正事?大局?”刘深嗤之以鼻,“你能有几个脑子装大事?”
“我没说大话,”刘溯突然收敛了滑稽的表情,严肃地说,“真是大事。”
刘溯突然的严肃让刘深非常不习惯:“怎么了?又要完婚?这还真成了你一辈子的把柄了?”
“不是这个。”刘溯摇摇头,“二哥你快去!”
这世间很少能有什么事情让武威王刘溯严肃起来,看来真是有事。刘深便不再多说,匆匆更衣梳洗,然后摒退左右,问:“到底怎么了?”
“说来话长。”刘溯趴在桌子上,发现刘深瞪着他,赶忙又坐起来,道,“去年入秋之后,高车人又不安稳起来,时不时地越过长城来抢东西,有好几次居然还和我方守军打了起来,双方各有死伤,这些我奏折里写过,二哥还记得吗?”
“嗯,朕知道。听说最近草原上水草也不太好,牛羊长不起来,他们这才来抢掠。朕不是准你多屯兵防范了么?”
“问题就出在这之后。因为怕被别人看了,所以有些事我也没好在奏折里写。这几年因为增兵了,兵器就有了缺口,铁器的流通是咱们派人管着的,我去收,竟觉得数量有些勉强,便去黑市上买——”
“黑市?”刘深皱起眉头,“岂有此理,老三你太不懂事!哪有王家从黑市买铁的?你知道有黑市,还不快端了他们?”
“我这不是逼得没办法了吗,总不能让手下人空手去打仗吧?再说这次也多亏有黑市,可见留着他们倒也利大于弊——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们的铁器打得实在不怎么样,已经渐渐替换下来了。重点不是这个,”刘溯贴近刘深,低声道,“黑市收铁我也去了几次,一打听,最近几年江淮铁价暴涨,凡是有办法的商人,都拼了命的往那边贩呢。”
“江淮……”刘深终于明白了刘溯的意思,忍不住低头沉思起来。
“市面上的铁都在偷偷往地下流,然后又从黑市到了江淮一带。”刘溯继续道,“这次我回来,感觉真是有些风吹草动了。别的人可能还觉得风言风语真假莫辨,我却知道,这都是八|九不离十。除非为了屯兵,不然再也没有买铁器的理由了,况且黑市铁器这样大宗流动,市面上却毫无影响,绝对是弦皇叔做了手脚。”刘溯认真的看着刘深,“二哥,千万要小心了。”
“小心?”刘深冷哼一声,“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二哥有什么妙招吗?”刘溯道,“我想了很久,倒是想出来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正要接着说,外面太监报:“越王求见。”
刘深点头道:“正好人全了,让老四也来听听。”便让他进来。
“听什么?”刘濯走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笑道,“好像在讨论大事?”
“老四什么时候都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真是个大事,”刘溯拍拍自己身边,“来,坐我这儿。”
“三哥,”刘濯笑,“这里可不是懿安宫,皇兄还没说让我坐呢。”
“老三你也学着些,”刘深挥挥手示意刘濯可以坐了,才道,“别说老四,就是最小的湘湘,一个女孩子家,这些道理也都记得,你这做哥哥的,成天却没个规矩。”
“怎么又开始教训我了!”刘溯想拍桌子,看了一眼刘深的脸色又只好忍住,十分憋屈地道,“咱们不是在说弦皇叔的事的吗?”
“说来,”刘濯坐到刘溯身边,后者挪挪屁股给他让出一块地儿来,“咱们的老五跟我说,江淮一带很不对劲。挨着他封地的地方,不知为何驻扎了很多人马。他手下长史的意思是也派一些兵马,形成对峙之态。他觉得做得太过容易引起误会,这次回来便悄悄问我。”
刘潇在几兄弟里排行老幺,平日里嘴虽毒,心里却十分害羞,从不肯和两个大一点的哥哥交心——当然这一点,刘深和刘溯两个粗人也应该自我检讨——只和刘濯处得不错。
“那你怎么说?”
刘濯道:“我让他修了封书回去给留在那的人,立即派兵过去。这事上不应该示弱,挑衅的先可是弦皇叔。按我的想法,皇兄就别让老五回封地了,他毕竟还小,一来应对不了,二来也实在危险。”
“我也有这个意思!”刘溯一拍桌子,“让老四去协理老五那边,越国本来就安定少事,倒枉费了他那颗好用的脑袋。”
“谢三哥盛誉。”刘濯笑道。
“接下来听我说了,”刘溯肆无忌惮地脱了靴子,在短炕上蹲起来,“我的意思,二哥,还是应该让弦皇叔回京。”
“回京?”
“你想想看啊,江淮是弦皇叔老巢,自然是固若金汤。弦皇叔若是在江淮叛乱,绝对是干柴烈火,在都中,我们当头一盆冷水,绝对让他起不来。”
“三哥,”刘濯依然微笑,“你那干柴烈火用得可不太恰当。”
“恰不恰当,用着顺口才是真。”刘溯继续道,“只要保证能把弦皇叔,还有他儿子,叫什么来着?”
“刘济,”刘濯道,“咱们小时候不还与他一起读过书吗,你居然也忘了。”
“这么多族人我哪能每个都记清楚了?……总之,把他们二人困在都中,基本上江淮剩下的人也是群龙无首,到时候我和老四左右一包抄灭了余党,绝对比一五一十慢慢打来好。况且说不定他们见魁首已经栽了,自己就降了也未可知。”
“这也很冒险,”刘深道,“万一京城的事情便先搞砸了,接下来就要乱套了。”
三个人都静默下来。不论想法多么五花八门,真要大动干戈,三人心中都有些不安。这时,外面太监报:“皇上,太后那边派了人来,请皇上和几位王爷去懿安宫。”
“你们都快要走了,太后的意思大约是要多聚一聚吧。”刘深道。
“除了老五大家也都在一块儿了。”刘溯道,“二哥,咱们说的那些话你好好掂掇,我反正是一门心思听二哥的,到时候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刘深看着他的三弟难得严肃起来的脸孔,默默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呃……那个啥,半年前楼主无意中报了个考试,然后就给忘了,然后虽然一点都没复习,还是要试着去考一次……但是由于楼主的疏忽!订票时只订了去的没订回来的!所以得在考试地点逗留一周左右……所以接下来这一周更新不太稳定,视楼主住的地方有木有电脑而定。作为补偿,今天会更两章——130705
第17章十七醉笑忘忧
午后时分,越王府内,刘濯和刘潇正坐在堂下晒太阳。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日头下全身晒得暖洋洋的,兄弟二人共坐在一张胡床上,连手炉也不拿,只坐着谈天。正说笑,一个奴仆进来道:“王爷,石崇来求见王爷。”
刘濯皱皱眉,道:“你告诉他,梁王也在呢,不方便叫他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那仆人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道:“石大人说,转眼快到回去的日子了,要打点东西,想请王爷出去过目。”
“本王懒得到处跑,就让他收拾吧。”刘濯道,“顺便告诉他,别什么事情都跑来问,他自己看着处理便罢了。”
等仆人再次退下,刘濯才笑着叹息道:“真是一会儿闲功夫都不想给我,好不容易坐一会儿,还要闹。”
“话是这么说,”刘潇也笑道,“我觉得这么清静的时候肯定不长了,一会儿三哥必定又要想出什么新鲜花样,叫我们进宫的。”
刚说完,那奴仆又进来了,道:“宫里来人了,说武威王派人来请。”
兄弟二人对看一眼,都笑了起来,刘濯笑着道:“说什么是什么。好吧,走吧。”
出了正屋,走到仪门外,便看见石崇还站在阶下。石崇身材修长,习武之人又颇有些丰神异彩,加之他眉高鼻挺,头发微微有些卷曲,颜色也不很黑,倒更接近于褐色。长得这样,使他站在哪里都很显眼,不知道的,还会误以为他是西域人。此刻他正蹙眉向门内望,见刘濯走出来,忙赶上来单膝跪下。
“王爷!”
刘濯和刘潇都停下了脚步,刘濯看了他一眼,笑道:“石大人,本王刚才没跟你交代明白么?怎么这会儿还在这儿?”
“奴才还没走,想着等一会儿王爷也许就出来了。”石崇抬头看着刘濯的脸,低声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借?”刘濯仍然微笑着,“本王可没那种东西借给你。”
“王爷!……”石崇眼睛里透着急切的光,“不会耽误很长时间,就是两句话的事情,求王爷……”
刘濯不等他说完便甩开步子往前走,后面的侍从连忙跟上。石崇不敢擅自起来,只能看着他上马出门走远。
兄弟二人一人一匹马,前面有人开道,在街上缓缓前进,刘潇便问:“四哥和石崇怎么了?小的时候好成那样,还赶着叫他哥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现在大了,怎么和仇人似的,连面都不想见了?”
“哪里的话。”刘濯笑着道,“等回到越国,我哪日不是看着他大眼瞪小眼?只是眼看要回封地了,有时间还是愿意和兄弟们多呆一会儿。再说,石崇也太没主见。陈习就不必说了,皇兄一日都离不了他的。这次回来,我见你王府里的事情,多是赵洛川作主吧?张方白没有回来,如今在武威国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猛将了。唯独这个石崇,什么事情都要请示,好像离了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一样。”
“这样么?”刘潇却笑起来,话语里带上了戏弄的意味:“小的时候,反而觉得是四哥一刻都离不了石崇呢。”
“臭小子。”刘濯也笑:“镇日戏弄三哥也罢了,如今玩笑都开到你四哥头上来了。”
他二人正说笑着,前方路上又跑来一个传话太监,说是武威王派他来催,兄弟俩只能快马加鞭,向宫里赶去。
刘深登基之后兄弟几个都封了王,按照祖例宫内的住所均被撤换,改为在宫外居住。刘溯不同于其它几个兄弟,他母亲原本是太后白氏的宫娥,蒙先皇宠幸,生育了一子,然而却在刘溯出生不久后染病过逝,所以刘溯是由现今的太后白氏抚育成人的。刘溯仗着白太后溺爱,回京便住在太后的懿安宫里。刘濯和刘潇到了懿安宫,又不可不向太后问安,等问安过后到了刘溯这里,他们那屁股着火的三哥立时就开始埋怨:“你们两个慢吞吞的干什么去了?”
“慢吞吞?”刘濯不禁失笑,“三哥,我们从宫外进宫,本就有些远,可刚出王府便听人说三哥等不及了。我们二人插上翅膀也飞不了那么快啊。”
刘溯心急嘴却笨,这一下便再说不出来什么,只得道:“行,你三哥我可是拿你那张嘴没办法……我叫你过来,是想说咱们几个做弟弟的也该宴请二哥一次。”
刘濯想一想,道:“这理倒也不错。不知是按家宴还是按君臣礼去请?”
“自然是按家宴,”刘溯不假思索道,“君臣那套麻烦的礼节我可受不了。”
刘濯摇摇头,笑道:“三哥,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吧。你如今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成日只是不拘节,明白道理的说你不端架子,不明白道理的却会说你不成体统。你总是这样,太后脸上也不好看,弄不好,还有多事的人会说太后是嫌弃妒忌你母亲,故意不好好教养你呢。”
刘溯向来怕人说教,刘濯一张嘴他早已老脸发热垂下头去,但是他一直将白太后视同生母,听到有人说太后的不是,火立即上来了,双目圆睁:“哪里的话!太后待我,只怕比亲生的二哥还要好呢!你听谁造这些谣?”
“这可要如何去追究?”刘濯叹道,“若这么说起来,把这些告诉了三哥你,一并连我也有错了。”
刘溯知道自己失言,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可恨这些嚼舌根子的人……”
“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刘濯道,“三哥你以后好歹还是顾忌着一些,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了。这次听我的,我们兄弟三个一起,正正经经呈折子去请如何?”
刘溯认真想了想,垂头丧气道:“罢了,就听你的吧。”
刘濯见他十分扫兴,便笑着解劝道:“三哥不用太过烦忧,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会太麻烦的,况且还有我帮着你呢。”
“我不是怕麻烦,”刘溯可怜巴巴看着刘濯,“四弟,你三哥我想喝酒啊。这样就喝不开心了……”
“……”
刘深有点懵。早朝的时候,满朝文武刚刚列齐,殿外禀报:“武威王、越王、梁王求见。”按说兄弟几个哪天不见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是刘溯一个人来的话,刘深真就要怀疑他是不是要搞什么鬼主意了。但是刘濯也来了,老四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决不会干出什么不妥当的事儿的。所以当下,虽然朝臣们还在窃窃私语,他却略一点头,道:“传进来。”
于是他看见以刘溯为首,兄弟三人都穿着朝服,尤其刘溯,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今日不但面色严肃,身上穿的衣服刘深竟然从未见过,可见是用心准备了一番。到底是什么大事?刘深还在迷惑,三人已经行了礼,由刘溯递上折子来,道:“臣弟等,得锡皇恩浩荡,封王赐爵,本已无以为报,更兼垂蒙古今未有之旷恩,每春归京问候,母子团聚,心中感念,虽躬身事国,肝脑涂地,亦岂能得报于万一!今已备薄酒寒馔,请皇上降恩驾临,使臣弟等略尽兄弟之情意,君臣之礼节,望皇上恩准!”
这一番话,要说倒也不过是常有的恭维谦卑之语,只是居然出自一贯不修边幅的刘溯之口,别说众朝臣,连刘深都有些目瞪口呆。大殿里静了静,才听到有吏部尚书周静出班禀道:“皇上,武威王等心诚意挚,臣等听了亦叹服,愿皇上就此恩准,作天下兄弟和睦之表率,一举两得,未为不可。”
众臣也连连称是。刘深这会儿惊讶之感已消,反而觉得可笑,只得忍住笑意,命陈习接过折子呈上来,扫了几眼,里面更是称功颂德,华丽词藻数不胜数。这是怎么了?刘深看看下面肃然而立的三个弟弟,仔细想想,笑道:“也怪了,本是你们要走了,该朕为你们饯行,反倒你们来请朕?”
刘濯上前回道:“臣弟等今日所有,也都是皇上历来恩赐,皇上若肯纡尊降贵,赏光驾临,一则尽了饯行之意,二则臣弟等亦略表感激之情,望皇上恩准。”
刘濯虽然年纪小,在一众朝臣之中却是有口皆碑,他一开口,附和者更多,刘深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答应下来,命他们自己去准备。
筵席定在第二日,置于刘溯在宫外的府院中。这日正午,刘深到懿安宫禀明太后,便起驾向武威王府而来。
刘溯素来喜冷不喜热,为了阴凉,他的住所密密麻麻种满了各色花草树木,若不是因在内城,不能引活水来,恐怕他这王府就要像山野别院一般了。及至王府门口,只见正门洞开,刘溯、刘濯、刘潇带领大小人等跪拜,山呼万岁。一路进去,刘深在步辇内向外看,心道原来老三也不含糊,这地方虽然小,但论景致倒也很是可观。下了步辇,刘溯等上来将他请入正院正厅之中,才正式行礼。礼毕,少不得奉茶歇息片刻才宣酒席。刘深其实是用了膳才来的,这是宫中旧例,酒席也不过是应景,所以虽然各色菜式不少,兄弟几人也不怎么吃。刘深命将几样新鲜菜式送到宫中孝敬太后和几位太妃,刘溯站起来板着脸回道:“太后和太妃以及郢阳公主的份都已另备好了,只等皇上降旨。”
刘深点点头,刘溯继续木着脸道:“启禀皇上,酒席之间若无管弦,着实沉闷,臣弟等亦在花园里搭了戏台,置了戏班,若皇上尚觉合意,即时演来,也勉强算是助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从昨日起刘深便猜出刘溯这一整套说辞必定都是刘濯替他准备的。宫廷内外关于老三的闲言碎语刘深也略知一些,但他向来觉得人各有志,怎样为人处事不过随己所愿罢了,所以当面虽然总拿话刺激刘溯,说他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其实打心眼儿里并不十分在意他的种种无礼。四弟这一次,也是用心良苦,他也便着意配合,但是严肃的刘溯看起来不但没让人耳目一新,反倒是让人忍俊不禁。当下刘深强忍着笑,也板着脸道:“不错,难为弟弟们有心。”
于是众人簇拥着刘深来到花园里。戏台摆在花园正中,正对的几间大花厅早已备好了桌案椅榻,上面摆了酒杯匙箸和下酒的馔食,供听戏时食用。落座后,刘溯弯腰低头呈上戏单来,刘深略扫一眼,道:“嗯,《水浒》里朕最爱的便是这一出,就先唱这个吧。”便点了一出《逼上梁山》,然后斜着眼看刘溯,道:“武威王意下如何?”
刘溯也不接刘深递来的戏单,直楞楞看着刘深,刘深也笑着看他。
“二哥,你是在笑话我吧?”刘溯终于忍不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率先开口。
“没有。”刘深不承认。
“不对,肯定是在笑话我。”刘溯也不傻。
“怎么可能,”刘深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连连摇头,“难得三弟你这么懂事,朕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那为什么点'逼上梁山',不是在说我今日表现都是被逼的么?”
“哦~”刘深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被逼的!”说完脸一沉,“谁竟敢逼迫朕的三弟,你说出来,朕定不饶他!”
刘潇已看出来刘深是在开玩笑,而且这时除了兄弟几个和随身侍从之外并无他人,所以他也十分配合地站起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觉得这样的三哥怪好玩的,便骗他演了这么一出,皇兄要怪便怪我吧。”
“老五你!”刘溯刚要说什么,身后刘深已经撑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刘溯气得直跳脚,“还说没笑话我!没有你还笑!”
一屋子的侍从都偷偷笑起来,连一向在这种场合很严肃的刘濯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道:“三哥就这样说什么信什么最有意思……”
“可不是这么说!”刘深笑着笑着,看刘溯脸即将要黑,赶紧敛了笑容道:“你还真当真了?”
刘潇连忙笑咪咪上来攀刘溯的肩,道:“三哥你消消气,你也不想想,你五弟我什么时候在大事上开玩笑?再况且,真的只是为了开玩笑,从昨日到今日我和四哥犯得着这么没命地帮你收拾料理吗?”
刘溯情绪一上来,总是半天缓不过劲,许久才闷闷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老五算计我,老四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好人,居然也就不管?”
刘濯微笑着:“我偶尔也会想找点乐子的。”
“……连二哥也顺着他俩编排我,太可恨了。”
“这不怨朕,”刘深又笑起来,“实在是你这假正经的模样从昨日到今日让朕难受得要命,才想逗你玩的。”
“三哥你相信了?”刘潇又开始使坏,“其实皇兄他们现在还在逗你呢。”
“唉,”刘溯一屁股坐下来,“我算是服了。对付别人,总可以扯皮耍赖,偏偏你们在我面前明明都不正经,还总来回说我不正经,我可该怎么办……兄弟姐妹怕也是上辈子欠的债吧?”
“你这话要是让汀姐姐听见了,你的耳朵估计是要不保了。”汀姐姐就是长公主刘汀,早已出嫁。刘深说完,又劝慰道:“这不也是为了你么!四弟帮你办这么多事,无非也是为了让你在那些肯多嘴多舌的大臣面前长脸。你成天叫嚷着要喝酒,一直这样多规多矩也喝不开心吧?行了,该做的花样也都全了,好好坐下喝几杯得了。”
第18章十八闲愁万种怨东风
这么说来刘溯才又高兴起来,兄弟四人坐下来,命外面戏班将最拿手的几出戏演来,他们几个一面听戏,一面喝酒闲聊。刘深突然想起来,问刘濯:“刚才听你说,这次酒席似乎办得很费劲?”
刘濯看一眼刘溯,笑道:“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刘溯几杯酒下肚,心情大好,道,“我想通了,你们也不过打趣我几句拿我开开心,以后记得加倍还我人情就行,尤其二哥,我都记着呢。”
刘深含笑点头道:“你尽管记着吧。”然后示意刘濯直说。刘濯笑道:“这几年回来,三哥一直不在宫外居住,再加上他心粗,他手下那帮人便也不加以管束,前日来一看,整个院子竟如荒了几十年一般,落叶堆了有尺余厚。这可实在猝不及防,我叫了各府的人一起来,只打扫房屋院子便一直闹到昨夜,待各处收拾妥当便已今早寅时了。结果所有人一夜都是没合眼。”
“既然发现他这里不便宜,为何不去你或者老五那里?”
“那又不可,”刘濯笑道,“明摆着三哥最大,去我们那里成何体统。”
“这也罢了,”刘潇接话道,“最可笑的是到半夜三哥自告奋勇要去库房看视,许久都不回来,最后我去看,他早在那里睡着了。管库房的人也不敢说他。”
于是接下来几乎成了关于刘溯的笑话会,刘深和几个弟弟说说笑笑,居然觉得比过年时还要开心。刘深一直没太注意听戏文,直到后来他偶然看向台上,忽然愣住了。台上唱的,正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刘濯最心细,首先注意到了刘深的反常:“皇兄,怎么了吗?”
刘深便笑笑,道:“没事啊。”
尤记得初夏那个静谧的午后,他趴在案上看着顾承念,顾承念皱着眉头,看着那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西厢记诸宫调。回想起来真是奇怪,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这书呆子动情。现在,不仅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居然还将心里所想,全部倾诉给了他。
元宵夜之后,他其实很想知道,顾承念在听了自己那般的表白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心里却羞涩起来,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再召顾承念入宫。之前每一夜每一夜,将他叫来强要了的理直气壮也没了,这种羞涩让刘深十分沮丧。他好像,都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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