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作者:堇谣
第8节
说完才忽然想起来,今日的酒,可是有年头的宫酿,本就容易上头。刘深后悔不迭,又忍不住开始怨顾承念:“你个呆子,既然喝不了,就早点告诉我啊!”
顾承念摇摇晃晃坐起来,嘟囔了一句:“微臣无能……”又朝另一边倒去,刘深连忙扶住他,道:“我看你喝得挺快,还以为上次老三还给了你那坛子酒,给你练出酒量来了呢……”
“武威王殿下赏的酒……”顾承念迷迷糊糊的答道:“……早被庚寅拿去喝光了。”
庚寅?庚寅是谁?……刘深这会儿也顾不上吃醋了,他将顾承念搀起来,走到亭子边,“来,把喝进去的吐出来,这样你能好受点。”
顾承念扶着栏杆干呕了半天,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刘深又拍拍脑袋,“我也糊涂了,没喝过酒的人怎么会出酒?”
顾承念趴在栏杆上,道:“没关系,就算是喝醉了,但这是皇上让喝的,所以父亲应该不会责备我的……吧。”
这会儿又惦记起父亲的责备来,看来真是醉了,刘深扶着顾承念,道:“你忍一忍,咱们先回去。”
说着,他将顾承念打横抱起来,向涵秋馆走去。顾承念难得这么自然地靠在刘深胸前,合着眼,眼看就要睡过去,刘深急忙摇摇他。“先别睡,等我给你吃了醒酒的东西,不然醒来头疼!”
顾承念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呼吸沉缓,显然已经睡着大半了。刘深急不过,便故意逗他说话。“顾承念,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和我讲讲吧。”
“家里?……我家里,有父亲和母亲……”
“你是独子?”
“嗯……”
“独子还不好好养在身边,出来争这些功名,有意思吗?”
“不是这样的道理……只因家父一生失意,因此很是看重我……再则我从小记性不错,家父的意思,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们是皇上的子民,有点什么本事,总要为皇上,为天下苍生尽点绵薄之力……就是去太学里整理书库,以后皇上找起什么来,也省些心力……”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没什么想做的事?”
“我?我啊……”顾承念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似是梦呓,“我怎样都好……皇上说什么,我就……”
说话声终于停止,只剩了鼻息声,这下是真睡着了。刘深郁卒极了,“别睡,别睡啊……今天给我过生日,可我还什么甜头都没尝到呢,真是……”
到了涵秋馆,他将顾承念轻轻放到矮榻上,脱了鞋,然后自己也坐在一边,认真看顾承念的睡脸。酒劲让他的脸上仍带着一抹红云,刘深几乎看呆了,不禁伸出手去触碰,又用手指去拨他的睫毛。顾承念眼皮颤动了几下,也不躲开。
“明明这么听话,可你越是听话,我越是担心。”
刘深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这听话的样子可以维持多久?别只一味看着我的脸色说话好不好,稍微想想你的心里……”刘深隔着衣料,用指尖触碰他的胸口。
在这之下,几寸肌肤那么远的地方,有一颗他十分想要的心。
“你的心在哪里啊顾承念……”
顾承念听不见,他睡得很沉。
第30章三十此曲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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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三十一问与清风风不知
石崇愣住了。
“……宫里知道了的话,王爷就会抛弃我?”
刘濯不说话,固执的态度表明他在等待回答而不是别的问题。石崇只得低下头,认真想了想,眼里突然寒光毕现,森森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杀了泄密的人,然后强行带走你。”
“哼,你有胆量。”刘濯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低下头沉思起来,自言自语,“杀了吗……要说起来,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算很过分。”
“是的。”石崇目不转睛地看着此时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的刘濯,放慢语速强调,“因为那人毁掉的,可是我一辈子唯一幸福的理由。”
“那你的幸福也太脆弱了点。”刘濯随意地回了一句,也不去看石崇复杂的表情,取出一张信笺来,准备写些什么,却又犹豫起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石崇终于忍不住又问:“是关于宫里的事?看王爷的样子,似乎很为难。”
“是的。我在做一个选择。”刘濯看了一眼石崇,道:“石崇,以你冷眼看来,我们兄弟关系怎么样?”
“嗯?”不明白为何突然问到这个,石崇认真想想,答道:“皇上和王爷们手足情深,不分彼此。”
刘濯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不止。”
他将手中的笔转来转去,说话语气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很多人都觉得过逝的大哥是最完美的皇子,而且大哥和我同父同母,但事实上,我最喜欢的是二哥。二哥大我三岁,看起来又凶又横,小时候和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说话也是恶声恶气,其实却是最好说话不过了。他肯让我们藏在他那里躲过奶娘,还肯吃掉三哥不喜欢吃的茄子和我不喜欢吃的肥肉,想让他做什么,只要装哭就肯定没问题。我记得小时候,连那个刘济都很喜欢黏着他……”
听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夸赞别人可不是什么令人快乐的体验,但刘濯很少说这些家事,所以石崇舍不得放弃这极少的机会。他只好压抑着心中微妙的妒意,安静地听着。
“我们几个都过惯了享福的日子,什么朝廷,政事,总觉得那是父皇和大哥才要操心的。后来……”刘濯看着窗外,仿佛在讲与他无关的事般轻描淡写,“所有的事情全都压在了二哥身上。登基前三哥拉着我到仁政殿去看二哥,那时内侍们正在给二哥试穿冕服,一件件花纹繁复的衣裳压在他身上,我才发现其实二哥很瘦,很年轻。才十二岁啊……到现在我渐渐明白了朝政上的一些事后,更能体会他的辛苦。二哥努力管理着朝廷,守护着这个国家,同时也保护着我们。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也要为他做一些事,帮助他,甚至是……保护他。”
石崇看着刘濯,不明白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就算某日二哥恨我,我现在也必须这么做。此时此刻,我选择做一个权衡利弊的臣子,而不是一个一心为哥哥着想的弟弟。”
刘濯将写好的信笺装入信封封好,递给石崇。
“让驿站快马去送。”
石崇双手接过信,眼光扫过封套上的字迹,不由又担心地看了刘濯一眼。
“虽然我不应该多嘴,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他捏着信,“王爷,你想好了吗?”
“唔,”刘濯托腮看着空气中的某点,眼光中并未透出一点喜悲。
“就这样吧。”
阔别多年,江淮王刘弦终于又回到了这座繁华的都城。千秋节前,圣上下旨,江淮王教子有方,世子刘济护驾有功,念江淮王现已年老,准其回京颐养天年。为表感念皇恩之意,一进都城,刘弦连他江淮王府的门都没沾,就直接去宫中觐见了皇上,之后才回到王府。
王府里一派肃然。江淮王车马进了仪门,打开车门,便见世子刘济在车下行礼,道:“这王府空了这许多日子,如今迎得父王回京,实在可喜可贺。”
刘弦站在车上,灰白的胡须在细细的风中微微抖动,表情因脸上纵横的皱纹而显得更为严肃,他俯视许久不见的儿子,以年老王爷的惯有的持重口吻,慢悠悠开口道:“只是可喜可贺?你倒像是一点儿都不挂念我这个父王。”
“这话实在冤枉。”刘济亲自将父王搀下车来,笑道:“一路上派去问安的家人们,难道就没提半句孩儿的好?”
二人在仆从簇拥下走向正堂。家人打起帘子,刘济同父亲一前一后进来,刘弦在主位坐下,刘济侍立在侧,待小婢奉上茶来,他亲自呈到父王桌上。
侍从人等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江淮王端起茶盅细细品来,叹息道:“果然论到茶,还是这神都香蕴最不同。”
“我们江淮也算是灵山秀水,并不差这都中多少吧。”
江淮王摇摇头。“你是不觉得,你在这都中才住了几年,怎么能知道为父心中的乡愁。”
刘济笑着道:“也是,对于父亲来说,京城才是故乡。我虽然小时候也住在京城,但真正记得的,还是江淮国的山清水秀多一些。”他略一顿,又问:“姐姐和姐夫何时回京?”
“元英打点完那边王府里的事情,就和沂儿一起回来,最晚不过三个月。”刘弦忽然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就又回到了京城。”
刘济笑笑,道:“这次还是多亏了各位大人的帮助。”
刘弦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不语,刘济看着父王冷峻的神色,心下了然,又道,“当然,也是何铭的牺牲换来的。”
父子团聚的喜悦气氛消失殆尽。江淮王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搁在桌上,话语里带着怒意。
“为什么杀了何铭?”
刘济不为所动,静静垂手站着,道:“看来此事让父亲惦记了很久。”
“何铭跟了我这么久,也算是忠心耿耿。不论你怎么计划的,杀了他,未免太不给我这当爹的面子了。”
“此事孩儿也是出于无奈,”刘济平静地看着父亲,“当时父王不在都中,刘深的几个兄弟也都还未走,真有什么事未必对我们有利。加之我见他当时的架势,刺杀未必成功,如若被俘,万一嘴不牢招了什么,于我们大大不利,倒不如我去了结了他。”
他淡淡一笑,继续道:“说来,父王这次能顺利回京,除了各位大人的帮携外,杀死刺客这件功劳也是作用很大呢。一些原本并不支持我们的朝臣,也因为此事,稍微改变了对父王的成见呢。”
他说得句句在理,江淮王沉吟片刻,神色缓和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何铭是与你一起去的?”
“不是。”
“那你为何也在场?”
“说来也巧,青君让我陪她去进香,就在进香路上遇着了。”
“……济儿。”
“是,父王。”
“廖家的小姐,眼见是要进宫了,再不可直唤她闺名,也不要再去廖府里找她了。”
刘济不置可否,淡淡道,“孩儿何曾找过她?每次都是她差了人下帖子请的。至于名字,是孩儿疏忽了,以后自会改过。只不过廖大小姐要嫁入宫中,只怕没那么容易呢。”
“怎么?”
“父王只等着看就知道了。”刘济低着头似笑非笑。“横竖到时候,总会有一场戏唱的。”
冯长辰斜睨一眼托盘里的各色石料,百无聊赖地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顾承念坐在高几另一边,此刻正专注地看着老板手中的石块。
“公子您请看,”老板将那块温润的石头凑到他眼前,“这是上好的田黄!这卖相,细腻、温润、光洁……最为奇特的是它肌里,您看,有隐约可见的萝卜纹状细纹,颜色外浓而向内逐渐变淡……”
冯长辰打断了他的话,“李老板,你别在那耍贫嘴了,东西好坏,我们岂有看不出的道理,还需要你在这儿唠叨。我可和你说好了,老顾是我铁中铁的哥们儿,他今天买石头刻印可是要送人的,你要是敢忽悠我们,看从今以后还有没有人上你采珍阁的门!”
“哎哟冯三爷,看您说的,您是知道我的,心拙嘴笨,这一行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从不诳人的!就算是诳,也断不敢诳到冯三爷身上,您说是不是?”
“老实人?就你还老实人!就是因为你这欺软怕硬的性子,我今天才跟了他来,若是只他一个人,我是绝不会让他上你这门的。”
那老板只是点头哈腰地应承。冯长辰搁下茶盅,向那边不知在看什么的顾承念道:“怎么样?有没有入你眼的?”
顾承念不说话,视线在采珍阁的店堂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对面的槅架上。冯长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架子上也摆着些石料,便道:“老板,那红红的也是石头?”
“怎么不是呢!我这儿除了石头,还能有别的不成!”老板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块丝帕裹了那石头,小心翼翼地捧过来给二人看。
“这是凤血石,采自浙西玉岩山上,通体鲜红欲滴,据说是凤凰的血凝成。”
顾承念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石头滑腻的表面。如心腔中刚刚溢出的鲜血一般的红色刺激着他的眼睛,其中的寓意让他的心也不由随之驰荡起来,老板的介绍一句也没有听进耳去。
“……凤凰的啼血,感动了天地。于是玉皇大帝命地藏菩萨将凤凰血和凤凰蛋点化成美丽的丹石,并赋予它们逢凶化吉,驱邪扬善,惩恶布爱的力量。从此,玉岩山上凤凰血和凤凰蛋经过千万年的埋藏,而成了……”
“打住!”冯长辰注意到顾承念根本没在听,便拧着眉毛向李老板道:“说实话我觉着这故事怪没劲的,您老不用讲了。”
“没劲?我的三爷,这多么感人,这……”
冯长辰不理他,转过头去问顾承念:“看来你是看上这个了?”
顾承念点点头:“是的。”
“好东西倒是好东西……不知开价多少?”
老板举起两个手指。“少一个子儿不卖。”
“二?……二十?!一块石头二十两?不是吧!忒有些贵了!”冯长辰才抱怨了两句,却见顾承念默不做声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卷银子,放在桌上。
“这里正好是二十两。您称一下吧。”
“老顾!你发横财了吧!?怎么突然这么多钱!二十两,怕是你半年的俸银了吧!”
两脚迈出采珍阁的大门,冯长辰便嚷嚷起来。顾承念素日节俭众所周知,他孝敬爹娘到了不惜苛待自己的地步,手头一富余便托人捎给家里,身边的钱经常超不过一吊。对于自己突然的慷慨,他却轻描淡写:“爹娘让我也留下些自己花用,我便留了这些。”
“诶?那也不至于就这么一下都花光吧!”冯长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老顾你脑筋没搭错弦吧……”
“……没有。”
“噢,还有啊,送给谁的也不告诉我。我可先告诉你,要是这是给陆太傅的可就早些免了吧,我知道你窝在那鸿胪寺屈才得很,但是送礼给陆大人绝对不明智,我爹说过,陆太傅可是天下第一清廉人,你要是这么来一下,万一他老人家一生气……”
当然不会是送给老师的!顾承念轻声叹气,却也不好打断冯长辰的长篇大论,到最后还是冯长辰自己说到口干,才摸摸肚子,道:“老顾,我饿了。”
天确实已不早,顾承念想着就此别过,各回家吃饭,冯长辰却指着不远的饭馆道:“我们下馆子吧!”
顾承念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了庚寅,其实,这个,我……”
“其实你已囊中羞涩了是吧!没事!有冯爷我还能让你花钱~”
说来这真是主要原因,被冯长辰点破,他倒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冯长辰进了那家名叫“三风楼”的饭馆。
冯氏理论曰,这世上的人思考的问题无非三类:我怎么才能吃饱,我为什么要吃,以及——我今天下午吃什么?
他把自己划入第三类,把顾承念及魏国的大部分人划入第二类,还大言不惭地说,因为国力昌盛民无饥馁,所以当今天下所有的麻烦事都是第二类人惹的,顾承念听了,又觉荒谬又觉好笑,也只是无言以对。
魏国都城极尽繁华,商号店铺云集,尤其又以秀丽风景和种类众多的美食享誉全国,加之豪门贵胄富商巨贾又多,各式饭馆酒楼的生意自是红火。当下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三风楼内人声鼎沸,叫菜声,吆喝声,店小二的招呼声混杂着空气中的酒香菜香刺激着人的眼耳口鼻,其如火如荼之势,不下于勾栏瓦肆。冯长辰不顾顾承念的劝阻,满满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一壶酒,挥舞着筷子道:“吃!吃饱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他喊得很大声,周围有人听到了便笑起来,顾承念觉得有些丢人,不由低下头去,冯长辰却大大咧咧的和笑他的人举起杯子对饮起来。他知道顾承念不喝酒,便也不勉强,一边喝一边道:“刚才你给老板的那个印样,那是什么字啊?居然连专营刻印的采珍阁老板都不认识!”
顾承念却低着头,半晌,问道:“今日去找你时,见你家门前站了几个人,不让进去,是为什么啊?”
第32章三十二情炙伤情
他平日里很少打听这些事,为了岔开方才的问题,才想出这么个问题,不过冯长辰心粗,也没发现他的真正目的。这问题戳中了冯长辰的心事,他叹了口气,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顾承念很少看到冯长辰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不由又问:“你怎么了?”
冯长辰手放在桌上,一边转着酒杯,一边道:“前几日,江淮王回京了。我大哥随行送了些东西过来,我爹却根本不让送东西的下人们进门。”
“……为什么?”
“老顾……”冯长辰抬起头来看了顾承念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你也不爱打听。其实我大哥……是江淮王的驸马。”
顾承念举着筷子,看着冯长辰,愣住了。半天,才道:“江淮王?”
冯长辰又斟了一杯酒,道:“大哥他……比我优秀得多。他因为是庶出,没有门荫的特权,只能从普通兵士做起,但是他很争气,从小就很用功,能文能武,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在军中有了很高的声望,只是因为是庶出,一直得不到公正待遇,在羽林卫待了很多年都没有擢升。”
“……”
“大哥心里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后来……他就不顾父亲的反对,娶了江淮王唯一的女儿为妻,入赘江淮王府了。”
“……”
“然后,江淮王很快上奏,升任大哥为江淮王王府卫队队长。”
明知江淮王有篡位野心,却还主动入赘,想必在忠心耿耿的神武将军看来,是不可原谅的吧?这种话在市井间不好说出口,但是冯长辰从顾承念的眼神里看懂他想说什么,他笑了笑:“结果呢,我大哥就被父亲逐出了家门。”
“……”
“父亲自那之后再也不肯见大哥,也不许我们与他来往。”冯长辰又叹了一口气,道:“唉,可是我总是很挂念大哥,今天江淮王府的人过来,我其实很想问问他们大哥的近况,可是父亲根本不许他们进门。我已经快五年没见过大哥了啊……”
说完,冯长辰又举起酒杯,闷了一大口。顾承念看着自己的好友,想说点什么安慰他的话,然而他那死板的脑筋也想不出什么来。正在沉默中,一个人忽然从背后凑了过来。他走到顾承念身边,伸手按住顾承念肩膀。顾承念直起身,连那人脸都没看清楚,那人便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冯长辰坐在顾承念对面,看见他顿时变了脸色,还以为那人是要找茬,皱起眉头正要问,那人却已经转身离去。
冯长辰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顾承念,对方的脸色仍然僵硬,便试探着叫道:“老顾?”
顾承念抬头看了冯长辰一眼,站起来,低声道:“庚寅,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冯长辰有些担心的问道:“没事儿吧?有事儿你知会我,要帮忙什么的我一定尽力。”
“多谢你,庚寅。”顾承念低一低头,道:“改日再见。”
京城城郭广阔,从刘深下令召顾承念进宫,到陈习禀告“顾大人求见”,期间隔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之中,刘深就一直站在桌边一动没动。最初的愤怒已经缓和了,他长出了一口气,道:“叫他进来。”
然而顾承念一进门,怒火立即又蹿了上来,顾承念还来不及跪下,刘深抄起书案上的奏折照着他的脸就扔了过去,“哗啦啦”一阵响,奏折在半空中散了开来,最后飘飘荡荡落在了顾承念面前。他吓了一跳,直接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连问安的话都忘了说。
“这奏折是怎么回事?”
顾承念不敢吭声,刘深便冷笑一声,道:“‘社稷安稳,国祚为大;子嗣绵延,四海俱安’,说得真好!打开来一看,顾大人这一手好字真是羡煞朕也!”
“微臣不敢!”
“与天恩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中书令联名上书,顾大人真不是池中物啊,看来小小书佐当得很是亏待你了啊?”
顾承念额头贴到地上,不敢抬起来,仍然只有那一句话:“微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刘深将奏折捡起来揉在手里,使劲晃了晃,“你要是真的不敢,就不会写出这种奏折来!”
他走到顾承念面前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承念终于听明白了,皇上看了字迹,误以为这奏折也是他写的,可他也不敢辩解。刘深盯着他的脸,咬着牙道:“其他人或许都不知道,可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朕为什么不愿意成婚。你怎么可以写出这种东西来?!”
顾承念低着头,鼓足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颤抖的。“皇上毕竟年轻,贪图一时享乐也无可厚非。但是孟子尝曰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喜好男色终究不合伦常,微臣不知为何会引皇上误入歧途,但是皇上只要试着与女子……”
刘深冷哼一声。“试着?”
顾承念不敢继续说了。刘深没想到他居然会想让自己试着和别的人,而且是女人同床,心里愤怒到了顶点,忍不住就想出口伤人:“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你除了和朕,还和别的人行过房吗?你一个童子身居然还好意思和朕说出这样的经验谈来?”
顾承念果然涨红了脸,低着头没有说话。刘深忽然又觉得后悔,就算刺儿他又怎么样,他也不会反驳,也不会生气,就算真的生气,恐怕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忽然沮丧起来,低声道:“你以为朕没试过?朕根本……就没法和女人上床,如果不是男人,朕根本硬不起来!”
顾承念惊讶的睁大了眼:“这……”
说完这种丢人的话题,刘深悻悻的扔掉奏折,干脆在地上坐下来。没想到顾承念却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皇上方才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