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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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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臣作者:堇谣

第19节

“……”

刘深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召众臣商议,想对高车用兵,然而那群文官没一个同意的。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刘弦之乱刚刚平定,一旦开战,难免人心不稳,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谁都无法预测。”

他翻了个身,在床上抱成个团。

“身为皇帝,却总是被种种制约掣肘,顾承念……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不甘心,也不服气。可是……又没有办法。”

顾承念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走到床边,跪下,低声道:“皇上。”

感觉到顾承念的声音忽然靠近,刘深转过头来,便看见顾承念跪在他身边,直直地看着自己。

“如果……如果微臣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皇上的心情是不是会好一点?”

刘深心里忽地一跳,急忙反问:“什么意思?”

顾承念仍然看着他,道:“皇上不肯告诉微臣,可见前朝,已经因为微臣的事情起了争执吧?”

“……”

“臣左思右想,皇上执意不肯听从朝臣们的进谏,也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要解除眼下的争执,或许……皇上可以下诏,免去臣的官职,改换当年殿试的名次,再撤销当年臣会试名次……”

刘深看着顾承念。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顾承念又看了刘深一眼,低下头,道:“如此一来,皇上便可以将臣收入皇宫,归为内侍……这样的话,皇上既可以将微臣留在身边,也——”

“你要做男宠?”

“这样的话,皇上和朝臣们之间的矛盾就解决了……”

“我是在问你!做个男宠,你甘心?”

顾承念看一眼刘深,缓缓摇头。“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仅因微臣一人,使得皇上和朝臣们发生了这么大的矛盾,本就罪不可恕,若能因此解决,对于微臣自身,对于朝廷,对于皇上,都可算是一件幸事。微臣只是担心,前朝的大人们不可能轻易答应此事。毕竟我空读了一肚子诗书,不同于宫里那些只跟着教习认了些字的内侍,如若有人觉得我在宫中会说些什么蛊惑皇上,骗得皇上不近妃嫔,恐怕……”

刘深抿着嘴,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顾承念向着刘深叩首,道:“臣所言如有一字不是真心,便是欺君了。”

刘深挣扎了下了床,蹲在顾承念

刘深转身,背对着身后的人躺下,一言不发。两人的谈话似乎到此为止,顾承念跪在床边,不知该怎么办。许久,他甚至觉得皇上可能已经睡着了,刘深却忽然开口道:“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大魏的律法你最清楚不过,内侍不可参政,成了内侍,你这一辈子就都再别想还能踏上宦途了。什么治国平天下,什么国政方针,还有你那些磨磨唧唧的治水策略,就都不是你分内事了,连议论都不可以议论。你能做的,就是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这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带着你。”

“如能就此化解争执,臣虽万死……”

“不行。”刘深背对着他,闷闷地道。“你不是应该去做这些的人。你可以过得更好,而不是过得更糟,我不想看到因为我,而让你变成这样……顾承念,我从来没想过要毁了你的人生。”

他咬着嘴唇,半晌,道:“实在不行,我会下旨,让你去两广或者福建,要么去西北……”

“不行!”

顾承念忽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刘深的话。刘深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为什么?”

顾承念深深地看了刘深一眼,俯下身去。

“……皇上说过,若想找林先生,要微臣自己留下来找……”

不用抬头,他都知道,皇上的脸在瞬间僵住了。但他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地毯,声音没有一丝停顿。

“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皇上,再要得到林先生的消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头顶上的人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再开口时,声音居然带上了笑意。“是啊,没错,你不说,朕倒忘了。”

明明是笑着的,但顾承念,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酸楚,那酸楚,刺得他的眼眶都要发红,他死死地低着头,努力不露出一点破绽。刘深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点着头。

“朕明白了……明白了。你放心,你们的深情厚谊,朕……一定会成全的。”

而在京城中,小巷中,茶馆里,各种传言,伴随着真的假的匪夷所思的,从好事的闲人口中,一起以肉眼难以计算的速度传开。

“咱们皇上今年都已经整整二十岁了,后宫中却只有一个皇后,且这皇后也是当年迫于无奈才册封的,还和刘弦勾结意图造反,差点害了皇上。皇上如今一直不肯再册妃,都是因为这个顾承念!”

“居然能把皇上迷到这种程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说啊,他原先就住在外城一家药铺里面,据说人长得冰清玉润,比那些个女子都要好看呢!”

“按说皇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也只有倾城绝色,才能让皇上这般神魂颠倒吧!”

“可不是吗!据说他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会扮成女子模样唱曲儿呢!”

……

茶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两人衣着不俗,却挑了这样一家不上台面的茶馆,只要了一壶茶,一人斟了一杯,却谁也没有动过。年长的那个一直盯着年少的那个看,而年少的那个盯着手中的茶杯,全副心思,都在周围人的茶余闲聊中。听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对年长的那个道:“你听听,说得神乎其神。听他们一说,我倒觉得见过那人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了。”

年长的那个看了看他,没有应声。年少的那个也只是说一说,并未一定要他回应什么。又听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年少的那个才站起来,道:“走吧。”年长的那个闻言立即站起来,随他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馆。

两人出了茶馆,沿着大路缓步前行。年长的那个开口问道:“王爷为何要特地来外城这种乱糟糟的茶馆?”

“当然是来听,关于皇兄和那个顾承念的各种传言啊。”

“传言?听这些做什么?”

“听了,才知道我该用什么方式,向皇兄道歉啊。”

“……”石崇看了看身侧的刘濯,又走了两步,才低声道:“王爷也不必太过自责,当初,王爷也是为了皇上好才……”

刘濯看着前方,一面走,一面道:“很多事情,初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就算我的初衷是好的,可结果是,两年前顾承念几乎被逼死,两年后的现在也被朝臣们万般唾骂。刚才的闲话你也听到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有意思的谈资。”

那些带着玩味的话语,就算本身没有恶意,听在他这个无关的人耳里,仍然觉得刺耳。

石崇问道:“这个顾承念现在去哪里了?”

“一个月前,他被太后打入大理寺大牢,之后又被皇上救出,此后,便没人知晓他的去向。恐怕,还是被皇上藏起来,想避一避风头。只可惜,如今我看朝里的势头,皇上不给他们个说法,是难以平息这一场风波的。”

“皇上呢?”

“听说皇上龙体渐愈后,和大臣们的矛盾愈演愈烈,这几日都在太庙祭奠先帝,以此为由拒不接见任何人。”刘濯道,“走吧,不论如何,我都该去觐见皇上了。”

太庙寝殿前,两个太监一起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光线透入,一进门处屏风上华丽的龙凤和玺图显现在视野中,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飞舞着。刘潇略扫了一眼,便转过头,直接走进大殿。

绕过屏风,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寝殿是平日里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规格比前面的享殿低一等,内部却仍然大得惊人,几十根金丝榆木的柱子和戳灯隔开了视野,沉香木的大梁恢宏壮观,因为太过高大,甚至看不清上面那些金色的线条到底描画了些什么。由于终日不见阳光,这里比外面阴凉了许多,一瞬间甚至觉得心都凉了起来,这大概也算得是使人心迅速静下来,肃穆地敬祖的好方法吧。

刘潇绕过几根柱子,才看见了跪在先帝神龛前的刘深。大魏的皇帝此时身着素服,背对着正门而跪,在这沉闷的气氛中仍然挺直了腰板,显示着他清醒的思绪和坚定的态度。

看看自己身上华贵的云纹湖绉袍服,刘潇有一种自己走错地儿了的感觉。回想起刚才在戟门外看到的,和皇上差不多姿态的文武大臣们,他开始有点头疼。

不同于其他的几位哥哥,刘潇是个标准的安于现状的王爷。他对军事缺乏兴趣,对政治也没有好感可言,在这么多年的生活中,他扮演的角色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在自己权限范围内尽量让自己活得舒心的藩王。所以,现在这种情况,让他觉得异常烦闷,因为他突然得扮演他兴趣以外的职责。

刘潇又盯着哥哥的背影酝酿了一会儿说辞,这才走过去。身后早有太监赶上来,替他挽起袖子,又捧来银盆、手帕和香盒等物,刘潇先不说话,净了手,上了香,又在刘深身后的绒毡上跪下,拜了四拜。再站起来,向着刘深跪拜。

“臣弟叩见皇上。”

一系列礼仪无半点可挑剔之处,若说刘潇是最为守规矩的王爷,也不为过。刘深微微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五弟一眼。“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刘潇又站起来,走到刘深身后,像他一样跪下来。

“没办法,蔡大人他们天天缠着臣弟,让臣弟来劝劝皇上。”

刘深不说话。

“外面闹得很凶啊。刚才进来时,那群大人们跪着拉着臣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臣弟一定劝皇上回心转意。此外,御史秦大人准备在外面绝食,到皇上处置顾承念为止……”

“哼,每次都是这一套。”

“二哥你往太庙里一躲,大臣们都只能到戟门外,他们急得什么似的,别说我了,搞不好再过两天三哥四哥都要被喊回来了。”

“胡闹!”刘深回过头瞪着眼怒道:“老三守着边境,他回来,高车人打过来烧杀抢掠,那群老家伙就开心了?”

他气势汹汹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弟弟说这些没用,只得转回头来,看着眼前青烟缭绕的香炉,沉默着。刘潇静静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道:“原本以为,皇上肯定会呆在配殿里大哥的牌位前的,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便立刻敏锐地发现,二哥的气势迅速低沉了下去。

果然,这是二哥永远的弱点。

第77章七十七釜底抽薪

皇兄的存在,皇兄的死,皇兄的一切故事,对于刘深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刘深觉着,自己多半是有些恋兄情节的。大哥刘清大他七岁,当刘深稍懂事些时,这位长子已经开始以太子身份辅助监国了。大概是看够了父亲与弦皇叔之间的明争暗斗,刘清一直很在意地维护与几个弟弟的感情,作为年龄最近的弟弟,刘深受到了最多的关照。他也确实很争气,当时负责教导几位皇子的陆敬业一再感叹,二皇子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为聪颖好学的孩子。那时,刘清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太好,有时病发晕厥过去,醒来时看到守在病榻前的弟弟,他便会宽慰人似的露出笑容。

“深儿。我很放心。就算我死了,这里还有你,大魏就一定会是安定的。”

想起了皇兄,刘深突然就觉得有些心虚。他一直固执地不肯坦白自己的癖好,很多时候,就是怕承受不了皇兄失望的表情。现在一切公之于众,事到如今,他甚至还没有勇气进配殿里去给皇兄上个香。

如果皇兄看到现在如此任性地和朝臣们抬杠的自己,该有多失望呢。

“朝臣们指责朕蔑视祖制,弃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乃大不孝之举。朕为了说明自己孝敬,当然得到父皇神位前来了。”他顿了顿,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皇兄那张苍白的脸,他心里有些颤抖,忍不住开口道:“老五。”

“嗯?”

“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你二哥的?”

“这个啊……”刘潇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沉吟片刻,道:“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从小我就觉得,虽然说不上什么确定的区别来,但皇兄确实和我们其他几个兄弟有些不同。”

“是吗。”

“但是皇兄大可不必过于在意,我记得母妃说过,皇兄是可以收男宠的,皇兄大可以在怀恩院——”

刘深叹了口气:“要是可以这样,倒也好了。”

“——呃?”

“算了……无妨。”他站了起来,刘潇见他起来,也随他起身。

“不论如何,先走吧,早上就传回了消息,你四哥要回来了。”

太庙里任何人不得骑马坐轿,刘潇随着刘深走出大戟门,侍从们忙去牵马,还没等马过来,已经在门外跪了一天的大臣们围了过来。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上……”

刘深皱着眉头看着黑压压的各色冠冕,本想不理他们,就这么走过去,看这情况却没那么简单。他只得在戟门的台阶上站住脚,站在廊檐的阴影下,背着手,将在太阳下晒了几个时辰的众臣扫了一眼,道:“众位爱卿,何事在此?”

“皇上,”丞相蔡辛上前叩首,道:“先皇曾经有言,天子隔日必朝。依祖制,皇上逢一逢五,必须临朝会见大臣,处理朝政。皇上已有一月有余未曾上朝了,如此怠忽国政,实非明君所为,万请皇上——”

刘深打断他的话:“朕怠忽国政了吗?你们呈来的奏本,朕都看了,都批了,也都发至中书省外放了,哪点疏忽了?”

“呈上去的奏折,确实几乎都已批回,只是关于前大理寺卿正、翰林侍读学士顾承念的奏折,全部都留中不发……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留中不发,就是天子把臣下的奏章留在宫禁中,不交给中书省合议也不批答。刘深此时压下的这类奏折,恐怕不下百本。他冷笑一声,问道:“为什么不妥?”

没想到皇上居然当着群臣的面充愣,蔡辛一时词穷。此时,吏部尚书周静上前来跪下道:“皇上万请三思!如今刘弦一党方才伏诛,局势尚且不稳,见风使舵者仍然不少,长此以往,吉凶未卜啊!皇上何苦为了区区一人,背上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刘深忽然冷笑,道:“为什么会有千古骂名?”

周静不同于蔡辛,见皇上充愣,干脆直起身来,正色道:“顾承念魅惑圣上——”

还没说完,刘深直接打断他,沉声道:“周静,说话要注意分寸。谁告诉你们,顾承念魅惑过朕的?”

此话一出,群臣皆愕然。刘深扫视了一圈不明所以的群臣,朗声道:“朕有爱才之心,当年为免顾承念为刘弦等人所害,才假称他犯下大错,命他假死逃出,替朕四处搜罗有用忠心之人。为此,顾承念还被恩师陆敬业误解,牺牲重大。如若不是他,朕又怎么能保下冯长辰,制住意图叛乱的原外城护军统领李齐全呢?如今他重新回来,过去的事情朕原本不想提,既然你们非要讨个说法,朕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顾承念从未行过‘魅惑’之事,朕和他之间也从未有越过君臣之礼的行径,谁要是再敢造朕的谣,不要怪朕不客气!”

不光群臣震惊,连刘潇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而刘深说完之后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如果顾承念真的对他有心,那就算是与天下为敌,他也会留顾承念在身边。可是他心里装着的是别的人,说要做男宠,也无非是想牺牲自己,了结这一场纠纷。这样的事情,刘深做不到。就算顾承念可以不珍惜自己,他也不能不珍惜他。

重阳节过后,顾承念背上的棒疮好得差不多了,刘深再次召见他,道:“朕要重新任命你为大理寺卿正。”

顾承念斟酌了下言辞,才道:“听闻原大理寺卿正苏继鸥苏大人已经回京,臣想,是不是这卿正一职,仍由苏大人来担任比较好……”

刘深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在大理寺做事?”

顾承念摇了摇头,道:“回皇上,与喜恶无关。只是臣资历浅薄,暂任尚可,时间久了恐出纰漏,而苏大人多年来一直任大理寺卿正,做起事来,定比臣稳妥许多。所以……”

“不,不是这样,”刘深也摇头,道:“你绝对会比苏继鸥做得好。而且苏继鸥这种直肠子,肯定会拿着律法和我叫板,未必会全听我的。你知道的,我不想处死弦皇叔,所以大理寺卿正还是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顾承念沉默了。自从那日交谈后,皇上对他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话里本也就带着不许他拒绝的强迫意味。而最近前朝中的事情,顾承念也有所耳闻,皇上忽然将自己与他的过去全盘推翻,而朝臣们苦于没有证据,竟也无法反驳。皇上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他再拒绝,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于是最后他还是低头行礼:“微臣但凭皇上吩咐。”

两个震惊的消息在同一天传出。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顾承念完好如初的出现在大理寺,仍旧担任大理寺卿正,散官依旧;而陈习重新出仕,原本以为他至多是升任光禄寺卿正,不想一道圣旨,陈习直接成了宗正寺卿正。

宗正寺负责管理皇族、宗族、外戚事宜,陈习接手宗正寺也就是说,刘弦余党的判决,都掌握在顾承念与陈习这两个皇上身边的近臣手里,完全不准备再让他人插手。众臣哗然,自然是各种反对意见的折子雪片一般递上去,然而通通留中不发。最终蔡辛等不得不让步,但又提出,大理寺宗正寺等寺首判职责重大,依例,须由中书省与尚书省问试过后,才得上任。这是惯例,刘深也没有反对。

不论皇上如何矢口否认,所有人还是觉得顾承念此人并非善类,众臣想着,一定要借此机会阻止顾承念留在朝中,问试时出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不仅不限于大魏律法,连“杨子取为我,轻物重生”之类也拿出来辩论,然而顾承念旁征博引,应答如流,竟无一人能辩得过他。一群老儒生心中万般不服气,却也只能认输,同意由顾承念来继续做这大理寺卿正。

而及至陈习,根本没有人再有兴趣考他什么,陈习就非常幸运地、安全地当上了宗正寺卿正。

关于刘弦一党的戡鞫,随即开始。

这天,顾承念正在整理案卷,命手下:“去叫张大人来。”

大理寺侍中张治中很快来了,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懒懒地道:“敢问大人有何事?”

“张治中,”顾承念举起手中的一份卷宗,递到张治中面前,张治中低头瞄了两眼,才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来。顾承念也不介意他的怠慢,道:“我说过,以后卷宗的卷头一定要将日期、顺序、编撰人写清楚。你把这个补一下。”

张治中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下,道:“这些卷宗,按照犯人分类放着不就得了?”

“如今也是按犯人分类保存的。只是为了便于查找,还需要编号,重新做一个总目出来。”

张治中低声嘟囔道:“以前苏大人从来没这么做过,真麻烦。”

顾承念看了一眼张治中。此人与原大理寺卿正苏继鸥是远亲,二人素来交情不错,得知苏继鸥回京后并未能继续担任大理寺卿正,张治中心中的不满不言而喻。顾承念不愿与他计较,尽量和气地道:“苏大人不这么做或许有他的理由,我这么做也有我的理由。这么一来——”

他原本想解释一下做好总目后如何查找方便,张治中却无礼地打断他的话,直视着他,道:“就为大人这一个理由,要增加多少无谓的辛劳,大人知道吗?大人偶尔也要稍微为我们想想吧?”

顾承念仍然平静地看着他,道:“辛劳是辛劳,但绝对不会是无谓的。既然你不想听我解释,我也不多说了,你只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张治中瞟了顾承念一眼,哼了一声,应付一般行了个礼,懒洋洋地朝门口走去。顾承念舒了口气,正要重新回到桌边去看接下来的东西,却听见有人在门外和张治中打招呼,是主簿王洵:“哟,张大人,忙呐?”

“哼,”张治中冷哼一声,“不过是白忙活,做些无用的事罢了。”

明明知道里面的人应该能听见,王洵还是故意压低声音道:“又是那一位派的事儿?”

张治中又冷哼一声,完全没有降低声音的意思,“不过是个娈宠,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颐指气使,真是倒人胃口!”

“哎呀,您也别生气,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走吧……”

顾承念捏紧手中的卷宗,手指都在颤抖。脑中心念百转,片刻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王洵正与张治中一起往外走,顾承念站在台阶上,道:“站住。”

张治中和王洵转过身来,仍然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顾承念看着他二人,忽然扬声道:“典狱何在?”

典狱钱俞很快被人叫来,张、王二人尚自不明所以,便听见顾承念厉声道:“将这二人给我押进大牢!”

钱俞、张治中、王洵都愕然,三个人没有动,却听见这个素来沉默寡言、忍气吞声的上司神情冷淡而决绝,没有将刚才的命令再重复一遍。

张治中、王洵因诋毁上司而下狱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群臣震惊,众人都听说这顾承念原本是个迂腐懦弱的书生,没想到做事如此狠绝,惊讶之余,纷纷上书请求皇上从轻处置张王二人。而刘深很快下诏,曰:“朕委任于人,必得置信于其身,方能使臣下安心放意,任从便宜。如今顾承念执掌大理尚不出月,便横加干涉,则今后大理寺戡鞫之案人人奏议,置大理寺于何地?此事悉听大理寺卿正黜陟,他人不得再议。”

皇上执意如此,朝臣自然无可奈何。这可急坏了张、王两家的家人,先是到处找人求情,皇上下旨后,实在无法,张治中的家人只得派管家去拜访顾承念的家。不想这大理寺卿正竟是油盐不进,家人连句话都不肯递进去。一个月后,张治中与王洵在被责以杖刑后释出,因着理亏,竟也无话可说。

自此,人人都知道了顾承念的狠厉,大理寺上下,再无一人敢违令妄行。

第78章七十八反目成雠

风声,只有风声。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明明那么喧嚣,林仪却只能听见风声。他一个人站在斗场中央,听着呼啸的风声,闭上了眼睛。

三个人一起扑了上来,正前方一,左一,侧后方一。林仪仍然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直到后方的拳头近在咫尺时,他倏地睁开眼睛,没有回头,直接抓住身后那人的手腕,向前跨一步,一低头一使力,将那人翻过头顶,直接砸到前方的人身上,那二人顿时摔作一团。林仪刚要上前补上两掌,却被脖颈上的项圈一扯,脚步忽然一滞。原来左面的人拽住了链在他脖颈上的铁链,林仪被他拽得差点摔倒,他向后弯曲身体,又凌空翻了个跟斗才稳住身形,伸手抓住锁链,运力一抖,抓着锁链的人被锁链狠狠弹了一下,摔了出去。

林仪走过去,在这三个人的后颈上都敲了一下,把三个人都弄晕。他看向周围,围观的人群挥舞着双臂、帽子或者别的什么大声叫好,而他只是瞟了一眼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然后走到斗场中央。那里有一根柱子,拴住他的铁链就锁在柱子上,他走到柱子旁边,坐下,背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耳边,还是呼啸着不会停止的,草原的风声。

而狄兰坐在最高处的王座中,在周围人群山一般的欢呼声中,弯起了嘴角。

左右贤王的军队撤离胜州城后,为免魏国军队追击,所有部队连夜向北行军。天快亮时,他们才终于扎营。

“大乌依准备怎么处置左右贤王?”王帐中只有他二人时,金朗台问道。

“这件事,同时处罚他二人,影响太大。算了吧。反正死的,也都是些汉人而已。”狄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箭镞,道:“而且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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