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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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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琼望着江彬的眼神忧心忡忡,江彬顺着马儿的鬓毛道:“我知皇上乃尧舜之君,诸事皆为江山社稷……望王尚书辅佐皇上重振朝纲。”

王琼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只是叹了口气。

江彬心寒地笑了笑,又一个局中人。

“二位公公于江彬恩重如山,如有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张永与张忠说了些一路珍重的话,江彬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递过去。

去年秋日,正德皇帝上火,却闹性子不肯吃药。江彬只得请教吴杰,亲自熬了银耳雪梨膏、百合莲子羹,搁了好些冰糖才哄着怕苦的正德皇帝服下。

张永接过方子,小心地揣入怀里,张忠则将一个木匣递过去,江彬道谢接了收在包袱里,向三人道别后牵着马缓缓走向城门。身边跟着的望犹微频频回首,江彬却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入晨曦之中。

或许,他才是杨廷和口中的“不彻底”——想要一展宏图、辅佐明君,却又抱着底线墨守成规。

腰间的玉司南佩,无法令谁悬崖勒马,而只是提醒他,若放不下,纵使日夜兼程,也从未离开过那康陵半步。

☆、第六十三章金陵

走走停停,到达南京时,已是三日后的日落十分。

如今,再无笑脸相迎的官员,只乔宇与杨俟二人站在城门内候着。

江彬如今的身份是南京守备勋臣,与负责南直隶地区的防务,挂“参赞机务”衔的乔宇以及镇守太监杨俟共事,名义上也算有了实权,但消息灵通的都知晓,江彬是逆了鳞才被调往此处,仕途未卜,不可随意押宝。

江彬也不在意其他官员的怠慢,下了马,朝二人行了礼,忽然就忆起,初见时,乔宇与杨俟也是这般候着半夜从郊外归来因而进不了城的正德皇帝。

如今虽不至于哀叹物是人非,但也对此情此景生出些无奈来。

杨俟与之前所见并无多少变化,依旧是不苟言笑,但言谈间却透着股直爽,说是已备下薄酒给江彬洗尘,江彬想推脱,乔宇却已让小厮替他牵了马,抱着一见他就激动地摇尾巴的望微跟着一同走。

酒馆门面不大,生意也冷清,却能看到永乐十年明成祖为纪念其生母而建的大报恩寺及九层琉璃宝塔。望着窗外霞光浸染的宝塔,江彬忽就想到了康陵的宝城……

“江大人……”杨俟举杯。

江彬这才回神,端起酒杯与之一碰,一饮而尽。

杨俟和乔宇都没劝酒,掌柜的认得二人,亲自下厨做了好些个家常菜。江彬吃了几口,酒劲上来,胃里一阵暖意,又有了些活着的踏实的,忽就觉着这般被调来南京并不像原先想的那般差强人意。

三人一同说了会儿话,避开江彬的事不谈,倒也融洽。杨俟道江彬不必急于赴任,可先四处游历一番。江彬知道杨俟是劝他散心,可他哪来这心情?于是摆手道:“杨公公的好意,江某心领了。”

杨俟也不勉强,看了乔宇一眼,乔宇于是道:“江大人的府邸,尚在修葺……这几日怕要委屈江大人了……”

江彬夹了块肉给坐在一旁等着的望微:“乔尚书说笑了,承蒙不弃。”

此时,听了道上有人击铎高唱:“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废为……”,这是太祖立下的规矩,一代又一代,听了百年。那建国之初的吏治清明已不复存在,警醒百姓之语也成了与寺庙钟声无异的黄昏与夜的衔接。

那声音渐渐远去了,江彬也有些醉了。

三人从酒馆里出来时,天已全黑,小厮在前头给三人打灯,杨俟半路便告辞回府了。

江彬与乔宇并肩走着,脑中昏昏沉沉,一路以来压在心中的沉重似乎也浮于半空,缠成一个又一个结。

江彬没注意走向,被乔宇扶了把抬起头时,却见了处熟悉的府邸。江彬很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乔宇说的委屈几日该是让在驿站小住……

乔宇却未留意江彬神情,只询问门口迎着的管事是否将客房收拾妥当。

江彬被安置在西南角的院落里,周围几排桂花,都已结了嫩绿的花苞,门正对着那片之前他留意过的菜园。江彬很喜欢这一处,将行李都搁下了,正巧乔宇端了葛根花制的醒酒汤来找他。江彬感激地接过了,却是小心地避开乔宇的指尖,怕又惹他嫌。

乔宇似乎也察觉了,些许尴尬地收回手,看着江彬将一碗醒酒汤喝得见底。

“徐山人如今可还安好?”江彬还记得上回徐霖来送药,见了正德皇帝一面后便又匆忙离去。

乔宇意外于江彬会提及徐霖,顿了顿道:“我也许久未见他了……上回子仁托人带的茶叶还留了些许……”说着看了眼江彬身后黄花梨大柜上搁着的茶叶罐。江彬会意,谢过乔宇,这时下人道已备好热水,请江彬沐浴。

江彬洗罢回到院里,疲惫消去了大半,之前那碗醒酒汤里安神的草药也已见效,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梦里,是火烧火燎的疼痛,他被禁锢在肉眼无法窥见的屏障之中,渐渐被烧得脱去了人形,闻到肉身被烧得焦臭的气味,耳边却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号。那声音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眼泪滴落,立时被火舌舔了,“滋”地一声化为水汽……蜷着身子,大张着嘴,像被抛上岸的鱼儿,无力地挣扎着。渐渐的,那凄厉的呼唤远了……熊熊的火光,将他融进一片虚无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似乎有谁坐在他身旁静静凝视着……

那一团黑影背着月光,看不清神情,却引出他心中埋藏的刻骨铭心的苦痛……

江彬翌日被望舔醒时只觉着喉头发干,忙倒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恍惚间,想起那梦,凝神回忆,却又忘了干净。此时,有小厮来敲门,端了早膳进来。江彬吃过了,小厮收了碗碟说是乔宇在中厅候着。

江彬穿戴整齐后,已换上那套有些陈旧的二品官服在中厅端坐的乔宇便带着他前去见了三位守备勋臣。那些个守备勋臣并不见得曾立过多大的功,不过与武将的世荫异曲同工罢了。乔宇只请了半日的假,带着江彬去见了一侯、一伯、一都督,这三位南京勋贵,最年轻的也已过不惑之年,自然没将江彬这武将出身的黄毛小子放在眼里,不过卖乔宇面子冷冷唤一声江大人。那倨傲的态度,让江彬对这些不劳而获的勋贵反感至极,更有甚者满口答应着照应,话里却暗示二人须有所表示。打最后一位都督的府邸出来,在外头寻了些吃食后便去了兵部。江彬这守备勋臣本就是闲职,官府怎也不想去,便四处闲逛。

南京的秋日干燥凉爽,江彬行至东北城墙外的玄武湖畔。此时的玄武湖覆着连片的荷叶,一尾白鲢恰巧蹦出水面翻了个跟头复又隐没在那随风摇曳的碧绿之中,江彬看着有趣,心中的郁气也消散大半。

湖周有九华山、鸡鸣寺,湖中有旧洲、新洲、龙引、莲萼等洲,桥堤相通,贯如连珠。此地不乏赏景的文人雅士,江彬对南京官话习惯得很,听他们吟诗作对,倒也惬意。

早开的几株菊花旁,有位老妇人在卖莲子干,左边一篮是带了芯的圆润,右边一篮是被剖开的半圆,中间一筐则是嫩绿的莲芯。那老妪见江彬止了步子,扬起满是皱纹的脸招呼道:“公子买些尝尝?”

江彬望着那几个篮子出神,老妪却以为他在犹豫哪种更好些:“这莲子养心安神、滋补元气,带芯的、剖开的都可入菜熬粥,只剖了芯的没甚苦味,作甜羹更好些。这莲芯,清心火通心肾,入药、泡茶都可。”

江彬俯身捻起一枚嫩绿的莲芯,那一端的焦黄,令他想起与马昂对峙那会儿窗外的那片泛黄的叶。那一点黄,随着秋意渐浓,星火燎原地蚕食原本生机勃勃的绿意,连成一片干瘪的枯萎……而那日城门口,一个是剖了舍了的薄情寡义,一个是囫囵吞枣的自食苦果,唯有这莲芯,无人问津,倒像是专为他留的苦涩……

☆、第六十四章秋后的蚂蚱

江彬包了些莲芯往回走的时候,才得知从兵部归来的乔宇遣人四处寻他,江彬过意不去,提了两尾活蹦乱跳的鲫鱼回去。年过不惑之年的管事见江彬平安回来总算松一口气,江彬让人将鱼儿拿去灶房时,一人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江彬抬头还未看清那人眉目,就被一把抱住重重锤了几下,旋即又分开,笑着道:“怎的?不认得了?”

江彬见了那对熟悉的小虎牙,心下顿时欢畅起来:“你怎来了?”

“途经此处。”风尘仆仆的王勋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

乔宇站在王勋身后,干看着二人热络,等王勋兴奋劲过了,这才请他们去里头坐。

王勋老实不客气地占了张梨木圈椅和江彬唠家常,诸如仇瑛最近气色不错欣儿也胖了张輗孙镇升官后又带了新兵……本该是和乐融融的场景,江彬听着听着却有些感慨,忙借口泡莲芯茶,走开片刻。

端上来,王勋喝一口,赞江彬茶艺长进不少若是个女子必定明媒正娶,江彬听了,端起自己那碗茶烫得王勋吱哇乱叫。

王勋瞪着悠然搁下茶碗的江彬又开始念叨他狗咬吕洞宾,江彬见王勋的滔滔不绝并无收敛之势,忽就打断道:“他让你来的?”

王勋一副被噎住的摸样,半晌,方喝口茶润润嗓子:“胡说什么?”

江彬笑了笑,他虽“失宠”,但陪都与京师离得不远,他与吴杰开的生药铺也依旧在,消息仍是灵通的。王勋被江彬笑得浑身不自在,唯有别过脸道:“密召。”

王勋自上回应州之战被擢为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以来便未再得正德皇帝召见,如今,正德下了密诏令王勋前往京师,必是有事相商,且这要事,怕是非动用兵力不可的。话已至此,也并没什么好隐瞒的,江彬却不继续问了,只扭头看着乔尚书的菜园子想心事。

王勋只默默看着,向来伶牙俐齿的,此刻却觉着词穷。

片刻后,仆从来请二人吃饭。

一桌的菜虽然寻常,但味道却是好得很,连王勋这样挑嘴的,都啧啧称赞。江彬知道乔宇平日节俭,那些菜必是他辛苦种的,心下过意不去,饭后便拉着王勋去逛夜市,想置办些谢礼。

王勋对什么都感兴趣,一路叨叨个不停。江彬被他问得烦了,直接掏了白银砸他,王勋接了“咦”了声,江彬一挑眉,王勋便没说下去。

最终,王勋买了一堆小玩意儿说是要带给王欣抓阄,自己却爱不释手的,江彬没少取笑他。

一条街都逛到了头,江彬仍未看中什么,回头问王勋可有主意,王勋摸着下巴玩笑道:“冠山狐狸。”

这时候正见了一老叟卖粽叶,江彬便挑了几片碧绿的。两人回到府邸时,乔宇正在书房看书。王勋道明日一早便启程,谢过乔宇便让下人领着去房里睡了。

片刻后,江彬入得书房,掏出对粽叶编的蚂蚱递过去:“编着玩的……”

乔宇盯着那蚂蚱看了会儿,又抬头看看脸上发烫的江彬,渐渐的,荡开一抹笑意:“江大人费心了。”

江彬还是第一次见乔宇笑,微怔间,正巧瞥到案几一角那被圈划过的陪都官员名录。

“乔尚书查得如何?”

“罪名坐实的,淑翰林已着手查钱物去向。”

江彬颔首,便是无话,又坐了会儿便回房去了。

乔宇独自坐在屋里,夜风偷翻了几页他都未察觉,只对着案上那对蚂蚱出神。

当年,那只毛团眯着眼盘在他堆满书籍的案上懒洋洋道:“你我都好比这秋后的蚂蚱,日日念着人生苦短,方能长相厮守。”

当时只道这不学无术的狐狸又油嘴滑舌,却不料,在漫长的岁月里,当真只能对着一座孤坟凭吊往昔。

☆、第六十五章江西乐平

江彬恍惚间又梦见有人坐在身旁,翌日起来又觉着是梦。王勋一大早就来告别,顺手递上个布包,里头是仇瑛亲自做的提花袍子。江彬捧在手里,只觉着两眼酸涩:“怎不早些拿出来?”

王勋鼻子里出气:“嫂嫂就给你一人做得精细。”

江彬笑了,轻轻抚着那上好的提花料子,复又将布包层层裹上。这时,王勋又递来一小匣子,里头竟是几罐铜钱。江彬皱了眉,王勋却往他怀里推了推:“你那些银子留着日后接济乔尚书,先拿这些用着!”

“哪有这理?”

“白银多有不便,日后还我便是。”

江彬这才收下了,他离开时并未动过豹房的小金库,也来不及去生药铺提现钱,只托张忠将藏在生药铺的杨廷和还他的三十两白银拿来用着,这一匣子,看着也闹心。

乔宇在外头等着王勋,马儿早被牵出来,见了王勋兴奋地打了个响鼻。王勋接过缰绳,又对江彬道:“送别却无酒无诗,江大人当真不解风雅。”

江彬听罢“咔嚓”一声折了门前一段柳枝递过去,王勋被戳得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这才作罢。

上了马,王勋回头露一对虎牙:“欣儿抓阄你若闲着便来吧!‘干爹’的名头给你留着。”

“本便是我的。”江彬端着手毫不领情。

王勋笑了笑,一夹马肚走了。

江彬站了好一会儿,乔宇问他可要去都督府,江彬摇了摇头,乔宇便自己走了。

江彬在府里无趣,便去菜园里转转,此时的茄子有些尚开着淡黄的小花,有些则已结了手指长的一截小茄瓜,娇憨可人。平日里这片菜地的都是胡管事照看着的,但乔尚也时常亲自打理。

江彬正俯身看得起劲,正巧胡管事经过,江彬便问他些事,扯着扯着,胡管事忽道:“老爷月俸六十一石,老太爷、老妇人不愿随老爷来此地住,老爷便存些余钱孝敬二老。”

这话说得语调平平,江彬却听出话中之意。乔宇身在江西的安土重迁的父母需他供养,而那微薄的奉薪到手大都是无法兑现的宝钞,可江彬本以为,乔宇该与其他官员一样,总有些别的敛财法子,但如今听来,似乎当真只够糊口。

“王尚书与老爷乃管鲍之交,我等原都是他府上仆役,受命来此伺候老爷。”胡管事又补充道。

乔宇能在南京坐上这位置,是因有王琼的庇护,而王琼则是正德皇帝暂时安插在南京的亲信,只等有朝一日,将他调入京城共谋国事。可想而知,王琼给乔宇指派的这管事、护院、仆从、厨子,必都是王琼给的月钱,乔尚书管饭不管饱,倒也能留住人心。

胡管事看江彬若有所思的模样,原本平板的音调又拉高些许:“当初,老爷怕江大人住不惯,找木匠订了张架子床,就这般,江大人还道睡不踏实……”

江彬听了话中的责怪之意,一时间窘迫起来,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落在旁人耳里,倒成了不识好歹。

心里堵得慌,便出去走走。可江彬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乔宇要这般待他?莫非受人所托?这般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兵部,此时乔宇尚在办公,若要见他,须得等到日落之时。

江彬决定去别处走走,然而刚迈开步子,就见一人从边门里出来,正是乔宇本人。

乔宇神色凝重,步子又迈得匆忙,江彬想了想,还是跟在后头。乔宇七拐八拐地走了好长一段,才在一户坐拥几亩农田的宅子前停下。经过管事的禀报,乔宇被请了进去。江彬在外头找了处树荫守株待兔。

一盏茶的功夫,门开了,送他出来的是个花甲之年却依旧背挺得笔直的男子。只那眉眼,像极了一人。

江彬绕道回去,借着讨碗水喝的名义向周围的百姓打听,才得知那宅子里住的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上回正德皇帝召见,王守仁便顺道来看望在南京养老的父亲。只江彬想不明白,乔宇与王华又会有怎样的牵扯?

正德也好,乔宇也好,一个个都瞒着他。

江彬这般想着,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回到乔宇府邸后,坐在庭院里看那池水中几条被养得干瘪的锦鲤。

乔宇待天色渐暗才回来,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

饭后,江彬漱了口道:“江某叨扰多日,恐有不便……”

乔宇不言不语,只拿眼瞧着江彬。

一炷香燃尽,吃饱喝足的望微蹭了蹭三足圆香几那细长的蜻蜓腿儿,依偎在江彬脚边睡去,两人却依旧隔桌相望。

“再几日便是仲秋……”乔宇终是先开口道。

江彬以为乔宇是要还乡,想托他照看府邸,忙应道:“乔尚书放心去便是。”

乔宇愣了下,方斟字酌句道:“乔某已禀明圣上,明日便请江大人同往乐平……”

☆、第六十六章冠山书院

江彬很是意外,乔宇怕他独自留在南京过节冷清,还说得过去,可正德皇帝那处……江彬隐隐觉着,此中必有蹊跷,但左右问不出什么,唯有备齐了礼,等着启程。

乔宇打发仆从们早些回家过节,只让胡管事与他媳妇一同看家,顺便照顾望微。

几日后,乔宇雇了马车,带着个新入府的小书童,一路往江西去。

乔宇不住驿站,而是与江彬另找地方歇息。江彬倒不介意和乔宇挤一间房,只是觉着乔宇在某些方面过于认死理了,既是为官,该享用的又何须谦让?当然,这些话江彬是不会与乔宇说的,乔宇待他不薄,他无权指摘什么。

马车颠簸的一路闲得无聊,乔宇带了几本书,江彬便与他对坐,人手一本。有本无名氏著的游记江彬甚为喜欢,想着哪日亲自一览那山川之美,看着看着,倦意袭来,竟头一点睡了过去。

乔宇见了,轻手轻脚地抽了他手中的书,翻出件半旧的大氅披在他身上,静静看着他睡颜。许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人,会滔滔不绝地念叨着,替他披衣添墨……

江西乐平有好些个村落寨子,乔宇家在洪水村,远远的便见了乐安河畔一块块齐整的农田,鸡犬相闻,安逸恬淡。乔宇下了马车,倒有些近乡情却,顺着那羊肠小道望了半晌,方引着江彬往前走。

小书童替乔宇捧着他给父母带的药材、吃食与字画,好奇地东张西望。不知哪家人的狗,听了几人脚步声,隔着柴扉吠得震天响。那家妇人听了动静探头张望,见了是乔宇面上一喜,忙拉着自家一双儿女出来迎道:“可是希大?”

乔宇一见那妇人也是欣喜,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魏嫂子!”

魏嫂子正笑着答应,便又有几户人家探出头来,见是乔宇纷纷围拢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魏嫂子的小儿见乔宇脱不了身,便拉着小妹先去乔家报信。

乔母一听乔宇回来,高兴得抓了把糖给兄妹俩,再让他们跑去河边告知垂钓的乔父。乔宇被前簇后拥地送到自家门前时,乔母早顾不得礼数,在几名妇人陪同下亲自出来迎接。

乔宇退后一步,给母亲磕了个响头这才上前握着母亲的手道:“孩儿来迟……”

乔母含泪打量乔宇,见他比之前段时日更为憔悴,又是一阵心疼。乔宇又向几位表嫂行了礼,随即介绍江彬道:“这位是江大人。”这般含糊其辞实为对江彬的体贴,毕竟江彬“名声在外”,未必想街坊领居知他身份。

乔母心思玲珑,自不会深究,只道:“江大人快屋里坐!”

江彬行过礼,拿出之前备着的刻着“状元及第”的银锞子塞与乔宇,让他分与左邻右舍,待他们散去,这才进了屋。

乔宇家是没落的书香门第,虽家舍有着反复修葺的痕迹,但那些个成套的独板围子玫瑰椅、一腿三牙罗锅枨方桌、五足高束腰圆香几、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一看便知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家什。

乔母请了江彬去正厅坐着,江彬见正厅圈椅后一张屏风,上头提一首借以明志的咏蝉诗,字写得没乔宇好,却是端正大气,可想而知其为人也大抵如此。茶上来的时候,江彬便见了那题诗之人。乔父身子硬朗,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江彬拜过家主,将之前所备的礼双手呈上。却不料乔父不近人情,甚有些迂腐,怎都不肯收,仿佛这般便辱没了他的高风亮节。

江彬想了想,唯有呈上那对玉蝉道:“此物与丈人题写屏风之志最是相合,全当应景,还望丈人收下。”

这才勉强收了,江彬又掏了些金锞子与酥糖给乔宇几个年岁相仿的表侄儿,几位表嫂俱是将江彬当了贵人,教自家孩儿说了几句喜庆话,便高高兴兴地张罗晚饭去了。

江彬书读得多,与饱读诗书却无心功名的乔父倒也相谈甚欢。乔宇不怎么说话,多只在一旁安静听着。聊了两柱香功夫,被请去吃饭。乔家特意杀了家禽牲畜款待江彬,饭桌上甚为丰盛。江彬被众人催着吃这个吃那个,嘴中忙个不停。无意间发现伸过来一截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鸡腿肉。顺着那筷子看去,竟是没事人一样替表侄儿剥着红薯的乔宇。

江彬心下纳罕,这几日于乔宇府上自己可是有什么吃什么,乔宇竟也能看出他最爱吃鸡?且乔宇不是顶忌讳这些吗?怎还为他夹菜?不过转念一想,乔宇不喜欠人情,该是因了之前自己送他邻里与父母的薄礼才有此举。

饭毕,大家伙说了会儿话便散去为明日的仲秋准备去了。乔宇被母亲拉着说了会儿话,出来找江彬,问了侄儿才知道,他往田里去了。

江彬很久没见这样大片的田地了,玉米刚被割下,剩下的杆子还未来得及清理,低矮的棉花已开了不少,再过些时日便能收了。至于那边的茄子,只少数几株垂着饱满的小茄瓜,大多都还擎着淡黄的小花。江彬想,若当初未义无反顾地踏上仕途,或许此时也尚与江梓卿过着这般恬淡悠然的生活,江梓卿不愿见他,却也惦念牵挂着他,或许有朝一日,他抛却营营之心,叔侄二人还能回到从前那般……

江彬想得入神,身后一人看他看得入神。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地站在山前田野间,直到暮色蔼蔼,笼罩了宁静的小村落。

翌日醒来,江彬想了许久才记起是在乔宇家。旅途劳顿,竟是睡到了午时,江彬自觉失礼,忙起身去拜乔家二老。乔父乔母哪儿会因此事心怀芥蒂,乔母嘱咐着乔宇带江彬四处转转,便忙着晚上祭月之事。

此处当真是世外桃源的田园风光,江彬跟着乔宇信步而行,时不时停下,与村人攀谈。江彬觉着,此时的乔宇要比在南京时话多不少,多了份人情味。傍晚,听他在榆树下迟疑地问起金银锞子与玉蝉值几何时,不禁调侃道:“那些于乔尚书不过粪土,何须提及?”

乔宇愣了下,半晌接不上话,江彬看他那模样便又笑道:“既是千里迢迢地送来了,绝无完璧归赵之理。”

乔宇跟在他后头走,走到半路,忽停下道:“乔某有一不情之请……”

是夜,家家祭月。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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