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便已被水流推到那些个赤蟒跟前,那金色的眼流露着嗜血的贪婪,齐齐望着江彬与正德皇帝,弓起身子就要窜上来咬得他们身首分离。
恰在此时,忽听一声琴音。那湍急的水流忽地顿住,继而急转直下,“哗”地一声落回湖面,溅起无数几丈高的水花,遂又归于平静,不复方才骇人模样。
江彬与正德皇帝被那巨大的冲力拍到岸上,一阵猛咳后只觉得身子散了架似的,互相扶持着回望,就见天边一颗璀璨星辰,散发出的银光幻化成莺飞燕舞,扑向那些巨蟒,啄瞎了眼,拔掉了鳞,刺穿了骨。一时间血沫横飞、皮开肉绽。那些个妖物嘶叫着、翻滚着,渐渐都化为一团红雾,风一吹便散了。
此时,那星辰又渐渐收敛了光芒,恢复成往常模样。那月明星稀的一派祥和,仿若从未起过这一场劫难。只湖面飘着的不计其数的铠甲、碎步与白骨,仍旧诉说着这一场无从说起的噩梦。
湖心,一条赤鳞巨蟒,紧紧缠绕着一具冰冷的躯体,浮浮沉沉地睡着。
惊魂未定的江彬吐了那避水珠在手中,刚想说什么,就听了不远处的马蹄声。江彬忙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不适,爬到高处大声呼喊着。
走在前头的王勋与张锐听见江彬声音,便都带着人急急赶过来。原本,王勋、王守仁、张锐、伍文定,兵分四路都已走远了,却遥遥见了鄱阳湖上金光大盛,遂起了“龙吸水”的景象,奇的是那雷云又只是压得极低的一团,灿若莲花,却又烧得火红,如何看都觉着诡异。因担忧正德皇帝的安危,几人便都派了小兵接头,商议着回来瞧瞧。到了半路,却又见了星光大盛,照得夜如白昼,片刻后那龙吸水与雷云便都烟消云散了。
兵士们哪见过这般天象,都道是老天显灵,好些个当即跪了连连叩首,被几员大将呵斥了才作罢。
四队人马近了岸边,却见方才还郁郁葱葱的一处,如今已是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了,找着了正德皇帝与江彬,却又见河面上漂浮的残肢断臂与不知死活的一条巨蟒,当真是诡异得很。
“带人去找乔尚书,看看可还有活着的。”正德皇帝被扶着倚在一歪斜的树根旁,吃力地下令道。
王守仁与伍文定便领兵去了。
张瑞俯□,替正德皇帝与江彬查看伤势,二人俱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外伤倒还好,只不知脏腑可有伤着,便命兵士去寻车马来。
王勋见二人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头看那湖中巨蟒,压低声音问江彬:“那是什么妖物?”
正德皇帝听着了,苦笑了一下道:“别管是什么,只把王爷仔细捞上来便是。”
王勋听了虽心下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带着一队人马寻了船来,渡到水中去捞宁王尸首。可奇的是,那巨蟒虽死了般,缠着朱宸濠的力道却极大,有几个大着胆子提刀下水去砍,那布满周身的红鳞却如金丝般般,虽软,却如何都砍不破,潜到水里去瞧,竟是生了爪的。
王勋无法,又回岸上报了已入得马车的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枕着江彬的腿看着顶上挂着的那一盏吊灯,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去瑞虹镇寻几个道士瞧瞧!”
王勋领命去了,心里却有些嘀咕。今日之事,就没得一件是循了常理的。
正德皇帝也不走,枕着江彬的腿小睡了会儿,醒来时,王勋已带着两个诚惶诚恐的道士在外候着了。那俩道士一个白发须眉、一个仍旧是少年的稚气模样,这瑞洪镇本是个小镇,道观也只这一座,平日里也就见个把小官,哪知今夜被拍门叫醒了,却是要来见天子。
正德皇帝也不多言,让二人去看看湖中那巨蟒是个什么妖物。那小道士未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老道士抱着个拂尘掐指一算,却是大惊失色,匆忙回报道:“启禀皇上,那并非妖物,而是条蛟龙。”
蛟龙?
正德皇帝与江彬对视一眼,都放入听了天方夜谭。
“它可还活着?如何就兴风作浪地伤起人来?”
那老道士也不知前因后果,只恭敬道:“这般模样,该是已成了仙的,断不会无故伤人……如今,只因失了神识未醒来罢了。”
正德皇帝颔首,让那老道先退下,向江彬道:“你如何说?”
江彬仿佛还能闻到那血腥气与尸体的腐臭,皱了眉道:“吴太医回来得凑巧,若他真是那蛟龙所化,怕是这一出也是被算计下的。只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到底没遂了他们的愿。”
正德皇帝点头苦笑道:“先让那道士想法子都带回去罢!”
那老道士便又让小道士回去取了好些个法器来,借了艘小船,到了那蛟龙边上,边上小道士只跪着敲木鼓,老道士用朱砂在蛟龙额上画了道符,左手执了三清铃,念念有词的一阵摇晃,那蛟龙周身便散出暗红的光亮,星星点点地连成一张网,将它包裹起来,随着铃音节奏愈加急切,那网也越收越紧,最终在老道士大喝一声之时,一股脑地钻入老道士右手举着的八卦镜里。
“他既非妖,降魔塔也镇不住他,不过绝了杂念,不教他醒来又胡乱伤人罢了!”老道士上岸后,被小道士扶着歇了好一会儿,才回禀正德皇帝道。
正得皇帝点头,命人取了千金酬谢,送他回瑞洪镇,明日再瞧。
恰在此时,听人来报说,乔宇已在鄱阳湖西岸找着了,暂且昏迷着,不知如何,正德皇帝当即下令回城。路上又传令,不得将今日所见传出去,违者斩。
张锦、张冲、吴瓶儿苦等了许久,听了好些个流言蜚语,都是心惊肉跳,见正德皇帝一行回来,却无朱宸濠的踪影,顿时便慌了。
正德皇帝已是疲惫不堪,强打精神,掠过那些个怪力乱神之事,将大致经过说了,又安抚一番。
吴瓶儿当即泪如雨下,张锦与张冲也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来,他们家王爷,之前还好端端的,怎就这么没了?
张锦不信,道要见王爷尸首,正德皇帝却含糊其辞,只说已入殓。张锦也是个火爆脾气,哪里信得这话,当即指了正德皇帝鼻子骂道:“监守自盗的把戏!这一处,哪是什么外人能来去自如的?不给见王爷,不就是心中有鬼!”
正德皇帝也不去理会张锦这些胡话,扬手止了想命人制住张进的张锐,吴瓶儿与张冲忙上前劝了几句,拉拉扯扯地暂且回房去了。
张锦的叫骂声仍旧不绝于耳,边上忽地伸来只手,在袖下轻轻握了,正德皇帝扭头见是江彬,这才心下宽慰许多。御医号过脉,并无大碍,令二人喝了些汤药,沐浴睡下。
熄了灯,正德皇帝搂着江彬闭上眼,黑暗中,却走马灯般,将今日之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听了怀里一声叹息,这才知他也没睡,扳过他身子,轻轻吻了吻。
“一早再去看他罢……”
江彬“嗯”了声,却知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京城的吕携与刘卿,也不过是与杨廷和有些牵扯,无朱宸濠的指认,端的是死无对证,要将其一党揪出来,谈何容易?且如今这情形,已暴露正德皇帝的心思,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些大逆不道之事。
这般想着,便是到天方亮了,才小睡了会儿。
起身,却不见了正德皇帝,问了才知道,是吴瓶儿求见,正德皇帝会她去了。
江彬去寻时,恰见了吴瓶儿出来,仍旧是肿着一双眼,梨花带雨的模样,见了江彬做了个万福道:“皇上都说与我了,谁又能想到这般荒唐事……张锦是断不会信的……我也不怕人说闲话,你们若去,便带上我罢!”
江彬看向吴瓶儿身后的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略一点头,几人吃过些东西,便带着些人马朝瑞洪镇去了。
瑞洪镇位于鄱阳湖东南岸,是闽越百货所经之处,人口不过两万,却也是富庶之地。先前,因了宁王叛乱,都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及守着庙、庵、道观的出家人和道士罢了。
清晨,不闻人语响,牵着马走在那雾气弥漫的僻静巷子里,两边夹杂在青砖红瓦间的雕梁画栋、游龙浮凤,便像极了一张张狞笑着的鬼面。
那老道士脚下无声无息的,足见功力。小道士倒有些紧张地一路东张西望。走到巷子尽头,便见跟前豁然开朗,那荒郊野外的平地之上,赫然一座寺院,那寺院中心耸立着一座高塔。寺院门前,左右分立着好些个披袈裟的高僧,恭恭敬敬地候着。
“贫道不便进去。”那老道士说着,便退到一旁站着。
正德皇帝一点头,带着江彬与吴瓶儿等一同进去了。
到了里头,才见那石塔塔基就高达两丈,下层呈方形,上层则是八角形,塔身层层叠涩出檐,自下而上逐层内收,共十五层。塔的第一层如楼阁一般,南面开门,远远便见了里头一尊三丈高的佛像。
那为首的主持方丈念了声佛,上前一步道:“请随我来。”
正德皇帝让随从都留在外头,只让吴瓶儿和江彬跟着。一行人到了塔基跟,拾级而下,就见一门洞。那方丈止了步子,手捻佛珠念一段经文,这才带着三人进去。
刚入得里头,一阵阴寒扑面而来,吴瓶儿打了个哆嗦,却见跟前是面雕刻着佛像的石壁。石壁上,镶着好些个夜明珠,将这盘旋而下的甬道,照得绿莹莹的,十分渗人。
江彬见吴瓶儿那模样便知他害怕,自愿落在最后,让她走在中间。
一时间便只听了脚步声,终于停下时,又见跟前一道一人高的门洞。
“他已醒了。”那主持念完一段经文,便站在门边候着。
正德皇帝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第八十七章瑶池
进去先只见了雾,那雾冰冷刺骨,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
再往里走了,便见了一个方形的池子,氤氲间,一条巨大的赤鳞蛟龙,静静盘在里头,水上朵朵金莲,无根而生。听了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双金目流光溢彩,未开口,却闻人语声。
“倒来得早……”
三人俱是一愣,未料到他竟会口吐人言。
还是正德皇帝先反应过来,打量这蛟龙道:“你可是吴杰?”
那蛟龙嗤笑一声:“你道是谁?”遂昂起头来,“昨日我入了魔,并非有意伤你们……幸而有这佛塔瑶池,还我清明……”
“我可没这幅好心肠。”正德皇帝指了指江彬道,“他的主意。”
江彬被说得尴尬,只好将昨日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又道:“我想这怕是有什么苦衷……”
那蛟龙颔首,也未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拿眼瞧后头仍一脸错愕的吴瓶儿:“你本是见过世面的,怎又这般怕我?”
吴瓶儿这才苦笑道:“我道你也是穿来的,怎就成了这模样?”
蛟龙头上一对牛耳微微一颤,呵出口气道:“我本是被菩萨收到座下的一条蛟龙,去凡间历劫时遇了他,也便是你出生那时候……我枉费了一段姻缘,却又念念不忘,便跳了乾坤盘,回此处寻他。”说着看了眼怀里那仿佛睡去的人儿,“怎料竟又生出这些个冤孽,犯了杀戒,触了天条,怕是时日无多……”
这话,引得三人都是唏嘘,那蛟龙沉吟片刻后又道:“我该是中了计的了,那人趁我狂性大作,偷了我的乾坤袋。那里头有能招魂的楠木,也有我千辛万苦自蓬莱取来的锁魂犀……为了逃过天庭的法眼,当初我将法力都散了,只留下些封在你们见过的金酒器里。如今,用得只剩下一只杯盏,招魂断是不够的……”
听了这话,江彬与正德皇帝对视一眼,心道果真如他们所料,是有人从中作梗。
“宸濠身上无外伤,也并非溺死,死而不腐……你们可有寻着些蛛丝马迹?”
正德皇帝听他问这个,便将这前因后果都说了。
“那人是谁?”蛟龙语气中透着顾急切。
正德皇帝摇头道并未见过,遂取了之前汤禾画的画像递到那蛟龙跟前。
蛟龙端详半晌,也不曾记得这人。
江彬看了眼蛟龙怀里那已合上眼的尸首,想起那日他浮在水面的惨淡模样,忽就插话道:“那是我叔父……”
几人俱是愣住,齐齐看向江彬。
江彬别开眼道:“他名江梓卿,宣府人,我父母走后,便是他将我养育成人……我为官后,他便离了宣府,再未见过。”
正德皇帝与吴瓶儿并不曾听过这说辞,如今知道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吴杰,心里念着招魂的事,便问江彬道:“你可知那处能寻得他?”
江彬搜肠刮肚,竟一时间想不到任何江梓卿会去的地方。
自幼,江梓卿便陪在他身旁,不曾离开半步。除了宣府,他几乎哪里都未去过,也未见他有什么故交……
“如今我也是无法,若他真搀和了此事,必定与夺我乾坤袋之人脱不了干系,他也未必就是个凡胎……你且带我去宣府走一遭如何?”
江彬心中也是疑云窦生,对于江梓卿,他知之甚少,若有吴杰陪着,或许能知些别的。有了这心思,便去看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摆摆手道:“你且去罢!”又向吴杰道,“宸濠留在我这处便是,生时我保不了他,如今,我定不让人动他分毫。”
那蛟龙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我那还敢交与你?倒是这瑶池,不是谁都可入的,将他留在此处,又有我一成法力护着,才更放心些。”
正德皇帝道如此也好,便定了此事。吴杰道,要再修养一日才可启程,江彬、正德皇帝与吴瓶儿便不再扰他,先回南昌城去了。
一路上,与正德皇帝同乘的江彬又觉着此时去宣府不妥。
“如今,竟是无什么能令他们坐实罪名的,又打草惊蛇,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正德皇帝知江彬担心他,便握了他手道:“怕什么?我当初要揪那狐狸尾巴,便未想过要全身而退。”说着又掀起帘子看那佛晓之光:“这世上既有神仙,那也必有命数,即便你寸步不离,也改不了我命格。”
这话江彬听了便觉黯然,到头来,还是得了个身不由己的天命难违?
“有一事,我且如实相告。”正德皇帝对上江彬的眼道,“当初你进宫,我是命人查过你身份的,可户贴上虽有你与江梓卿的姓名、籍贯,全家口数却并无记录,到了宣府查问,也都只道你是六岁那年迁至此地的,其他一概不知……”
江彬一愣,怔怔望着正德皇帝。
“当初,因了你是他所荐,我还道有何机关,便故意留你在身旁,暗中留意……未料到却是连累了你。”
江彬听正德皇帝这一番剖白,唯有摇头苦笑:“皇上莫说这些丧气话,若我真是颗棋子,也必能寻着些蛛丝马迹的”
正德皇帝一颔首,搂江彬在怀:“生则同襟,死则同穴,切莫教我等来个遥遥无期。”
江彬摸着腰间的玉司南佩,轻轻喟叹一声。
☆、第八十八章黄粱一梦
第八十八章黄粱一梦
一日后,正德皇帝启程回京,江彬也便要与吴杰前往宣府。
别时那日,正德皇帝用朱笔在江彬胸口画了只小猪:“这是我家乡那边的符,保平安的。”
江彬知道正德皇帝拿他玩笑,红着脸要去擦,却被正德皇帝按住又吻了一回:“我回京,便只说宁王溺死了,佯装操办后事……那些个战俘、败将,我仍是要带去京城审的,总是做个模样,且看他们如何行事。陆青与汤禾,等你回来再作处置……这一去,你也别总听吴杰那厮的,多顾全自己些,早去早回。”
江彬点了点头,又在床上温存了会儿,才各自穿衣起来,吃些东西。
到了外头,就见王勋、乔宇、王守仁、伍文定、张锐等都已领着兵士整装待发。
正德皇帝问乔宇可好些了,乔宇恭敬道,并无大碍,眼却只瞧着江彬。正德皇帝轻咳一声,下令班师回京。
出城的一路,仍是同行。江彬并未与正德皇帝同乘,只自己骑了马跟在边上。王勋故意落后些,悄悄问他:“皇上又遣你去何处?”
江彬笑得真诚:“回娘家。”
王勋拿手肘戳他:“跟我耍嘴皮子?”
江彬被戳了软肉,只得“噗”了一声忍着,片刻后才敛容道:“去查我叔父之事。”
“你叔父?”
“那夜被你们围了的那个。”
王勋一怔,全然未料到会是这答案,半晌方追问道:“他不是……自你为官后便一走了之了吗?怎又会出现在此处?”
江彬苦笑,他若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倒好些,总比如今爱憎不分要强上许多。
“那夜你也见了,他与害了王爷的真凶,脱不了干系……”
王勋其实也是这般想的,却碍于江彬与江梓卿的身份,不好明说。如今听江彬说了,便道:“若真如此,怕是与那些个有贰心的多少有些牵扯,只不定是被胁迫的,毕竟他是你叔父一事,不难知道。”
江彬略一点头,知这是安慰。
王勋又道:“说起来,那日情形也着实古怪,你叔父怎就凭空消失了,又恰见吴太医回来……况且那蛇……”说到此处,偷偷瞥了眼马车,想着正德皇帝是不让问的,便压低声音道:“我征战多年,怪事也见得不少,可从未有这般蹊跷的,此中缘故,你可知道?”
江彬摇头叹道:“说了怕你不信。”
王勋忙拍着胸脯说不信他还信谁,并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说出去,要江彬多少告诉他些。
江彬想着毕竟当日见了那诡异一幕的不在少数,只下个封口令,定不能服众,还落个军心不稳的下场,倒不如让王勋知道些,也好帮着圆谎,于是将他所知道的的,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王勋听了个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还真有这些个玄乎东西?!照你这么说,让宁王起死回生再指认那些个罪魁祸首也并非不可能了?难怪皇上至今都不发丧……”
江彬见王勋如发现个新奇玩意儿似地喋喋不休起来,忙止住他话头道:“如今尚没个定数,我不在这几日,宫中若有兴风作浪的,你且多担待!”
“晓得!”王勋拍江彬肩道,“我还等着你一同去看欣儿!”
江彬笑了笑,拍了王勋的马,让他前头去了。
到了城门口,悄悄作别。
却不知乔宇在他身后呆呆望了许久。
独自到了瑞洪镇,跟着主持去塔下瑶池寻吴杰,正见了他已幻为人形,坐在池边,替朱宸濠篦头。
那原本苍白的两颊,此时已被雾气熏得微有些红,仿若只是醉倒了般,软软俯在吴杰膝上,任他打理一头青丝。
☆、第八十九章画皮
门没有拴,在二人靠近时,“吱呀——”一声开了,那一条漆黑的缝里,似乎隐着无数窥探的眼睛,瞪得江彬一阵毛骨悚然。吴杰却并未因此而停下步子,走到那门前,轻轻一推,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
屋子又暗上半分,等到了跟前,竟见了紫黑的一团雾,蠢蠢欲动地飘在周遭,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憋了口气。江彬屏住呼吸朝里望去,正午的阳光,被一颗老槐茂盛的枝叶遮得严实,那乳白色的一串串花,围绕着几缕光线,宛如灯下的一群蛾子。右手边架子下的一片菜地早荒废了,长满野草,还开了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小花一直蔓延到一条通向天井的石板路。一切似乎都只是久无人居而至的景象,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且此处听不见半点别的动静,方才的风声、鸟鸣、街上朦胧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一步之遥的门外,仿佛阴阳两界。
跟前的正屋敞开着门,里头只一张炕桌,几个圆凳,一个旧立柜,东厢房平日是江梓卿住着的,门也开着,仅一张水楠木床和一方案,一目了然。唯独江彬住的西厢房,门紧闭着。
吴杰低头看了眼江彬牵着他衣带的手,这才朝着那西厢房走去。江彬分明只是凡胎肉眼,却分明见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厢房外头,渐渐显出一团紫黑来。那雾气仿佛无数交缠的巨蟒,缓缓游动着,不知是什么秽气东西。
吴杰见江彬如此,便压低声音道:“无妨,刚对你施了法,暂且开了天眼,这瘴气害不着你。”
江彬狐疑地又看了片刻,这才试探着吸一口气,除了冷飕飕的阴寒外,确无什么异样。
江彬松一口气,含着嘴里那愈发温热的避水珠,警惕地打量那扇破旧的木门。那窗户纸,还是两年前糊的,不知被什么虫咬得破了好些个洞,那紫黑的雾气便如长虫般,在这些个洞里钻进钻出的,也不知是否因了屋里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东西。
然而边上吴杰却没了动作,江彬疑惑看他,却见他也望着自己,一脸忧色。
江彬这才明白他意思,心道事已至此,岂容他回避的?此时也顾不得那瘴气了,牵着吴杰腰带一步上前就把门推开了。分明是用了破釜沉舟的力道,那门却依旧是吱吱呀呀不疾不徐地开了。周遭瘴气似也被一股风扇得散开些许,入眼的是陈列着旧书的略微倾斜的书架,而边上木床上却露了一角素色衣缘。
江彬一惊,抬脚便要进去,却被吴杰一把拉住了。吴杰不等江彬反应,便跨过门槛走在了前头,江彬也只好跟进去。
刚站定,一抬眼,就见了床上那非人非鬼的东西,一阵头皮发麻。
依旧是那张脸面,依旧是那袭旧衣,可如今穿着素色道袍的江梓卿,却仿佛被车马狠狠碾过般,成了薄薄一张,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仿佛被鬼怪蜕下的人皮。
江彬只觉得一阵急火攻心,顿时眼前一黑,幸而始终观察着他神色的吴杰一掌拍在他膻中穴,这才缓过来,退了半步,紧紧捏着衣带大口喘息着。
眼前那张诡异之极的人皮,在他扭曲的视野中,仿佛微微抬起脑袋,冲着他咧嘴一笑。
“那不过一副皮囊。”吴杰伸手挡在江彬跟前,“他早便走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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