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起眉走进前厅里，顾家的管家莫叔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扫灰尘，见到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说道：“顾笙小姐，您怎么回来了？”</p>
这话说的我一笑，不带任何感情的反问：“怎么？这顾家，我还不能来了？”</p>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笙小姐。您看，我这是一高兴糊涂了，这是顾笙小姐的家。您当然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莫叔局促地说。</p>
我不屑地嗤笑一声，环顾四周，“我妈呢？在楼上？”</p>
说着我就朝楼梯方向走去，莫叔见状叫住我：“顾笙小姐，太太不在书房。”</p>
“那她在哪里？”我回过身来。</p>
莫叔道：“在祠堂。”</p>
祠堂？</p>
提到这个地方我本能地就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小的时候，我只要一犯了错就会被关在祠堂里罚跪，一跪就是三四个小时。</p>
等慢慢长大了，以为不用再罚跪了，却没想到变成了鞭挞，那一记记沾了盐水的冷鞭抽在身上，你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却只能咬紧牙关不准发出一丁点儿呻吟，你的求饶痛呼。只会让你受到更严厉的对待。</p>
因为叶婉蓉，不喜欢忍不了疼受不了苦的儿女。</p>
跟叶婉蓉比起来，褚傲的那两下子真的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也许以后我可以让褚傲尝尝真正的痛，毕竟鞭子，我舞的也很漂亮。</p>
我笑着从回忆里挣脱，垂下眼帘，“除了她在祠堂，还有谁？”</p>
“先生和……”</p>
“莫叔——”</p>
莫叔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就哭喊着冲了进来，“怎么办？哥快被爸爸打死了。你想办法救救……顾笙？”</p>
顾云珊满面泪水地看着我。</p>
我挑了眉，表情不变地说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告诉妈，明天我再过来听她问话。”说着我转身要走。</p>
“顾笙！”顾云珊抓住我的手，用哭哑了的声音说：“顾笙，求求你救救哥吧，他要被爸爸打死了。”</p>
“顾天成不会打死他的。”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精心培养了二十几年的人，怎么会让他轻易死去。</p>
虽然我也并不明白顾景初怎么会惹怒了顾天成，按道理说他应该比谁都摸得透他的脾气。</p>
我捏住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扯开，她却突然一缩，我垂眼看了看，纤细白嫩的地方布着一道渗血的鞭痕。</p>
看上去比我身上最严重的鞭痕都可怖。</p>
顾云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p>
这样的她才像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生。</p>
“姐。”她两腿一弯，跪在地上。</p>
姐？</p>
这个称谓我听了一点儿也不舒心。</p>
莫叔惊讶地叫道：“云珊小姐！”</p>
顾云珊充耳不闻，抱住我的右腿，“求求你了，救救哥，爸爸很生气，真的会打死他的。”</p>
“我为什么要救他？”我微微倾身，双目直直盯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我想我的神情一定很冷漠：“顾天成会打死他，同样也会打死我。顾云珊，我不是你们兄妹的救世主，我没有必要为了他搭上我自己。明白？”</p>
我直起身狠狠一抽腿，顾云珊狼狈地趴在地上，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有流泪的功夫，不如找个医生过来，或许在他奄奄一息之际真的能救他一命也说不定。”</p>
哭有什么用？</p>
什么用都没有。</p>
我慢慢抬脚，顾云珊却坚持不懈地抓住我的裤脚，声嘶力竭地呐喊：“顾笙！你怎么能这样冷血！怎么能这样冷血！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哥吧……”</p>
“这家人的血都是冷的。你今天才知道？”</p>
我不冷不淡地说着，将目光转向不知如何是好的莫叔，“云珊小姐累了，让人把她带回房间去好好休息。”</p>
莫叔抿着唇：“……是。”</p>
“顾笙你不是人！枉我哥对你那么好！你不是人……”</p>
“我是不是人，你说了不算。”对我好？谁呢？</p>
我一边拎着包一边慢步走出前厅，顾云珊的咒骂被我目不斜视地甩在身后，我穿过花园，走向铁门，顿了一顿，脚尖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祠堂方向。</p>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p>
只是肢体快于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动作。</p>
顾家的祠堂单独伫立在后院西南角，黑墙红瓦，外观古朴具有神秘气息。</p>
走近那扇深棕色水曲柳制的木门，缓缓推开它，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随即我听到顾天成一声暴喝：“我不是说过谁都不准进来吗？滚——”</p>
“砰！”</p>
有什么东西砸到门板上，然后跌落在地。</p>
“……是我。”</p>
我轻声说道，等了一会儿后把门的缝隙开得更大，地上倒着一只香炉，周围洒满了香灰，灰堆里还有几截断香。</p>
我跨过狼藉走进去，视觉上的突然昏暗让我有些不适应，但这个不适应的过程很短暂。</p>
我在跳跃的烛光里看到站在祖宗牌位前的顾天成，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叶婉蓉，和跪在蒲团上满背血迹的顾景初。</p>
“哦，是笙笙啊，你怎么回来了？”顾天成的语气瞬间变得谄媚，笑着打量我。</p>
叶婉蓉睇着他：“是我叫她回来的，我有事儿问她。”</p>
我的目光定在顾天成手里带血的鞭子上，又看了看只有一个狼藉背影的顾景初，故作轻松地走过去。</p>
叶婉蓉问我：“最近怎么老是联系不上你？”</p>
“手机让顾箫摔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p>
“是吗？我还以为你不想接你妈的电话呢。”叶婉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昨天跟叶家的少爷见面儿了？怎么样？”</p>
猜到她就是要问这个。我说：“挺好。吃了顿饭，他约我下次再见。”</p>
“挺好就好。他虽然是个残废，但叶家可不残。你给我好好地把他抓住了，使出你在外边儿勾搭男人的本事，最好马上就给我把事儿定下来，听见没有？”叶婉蓉不冷不热地说道。</p>
我微微颔首，“听见了。”</p>
“嗯。”叶婉蓉应了声，又说：“上午顾箫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他最近没去学校，这事儿你知道吗？”</p>
我皱了下眉，没说话。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怎么做还用我说吗？去见见他的老师，再跟顾箫谈一谈。我养了一个除了脸什么都没有的女儿，不能再养一个这样的儿子。记住了吗？”</p>
“……记住了。”</p>
大约是看我很听话，叶婉蓉笑了，她看向顾天成：“天成，走吧，答应乘乘今天带他去游乐园。迟了他又该哭个不停了。”</p>
顾天成将鞭子丢在一旁的案子上，对顾景初说：“没想好怎么弥补你的过失之前，不准起来。想好了再来找我。”</p>
“是。”顾景初沙哑却平稳的嗓音悠悠，听不出任何异样。</p>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被血染红的衬衫，单听声音，我绝不会相信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p>
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罚？</p>
“你想知道为什么惩罚景初？”叶婉蓉看我。</p>
我说：“我只是……”</p>
“他让金鎏白白损失了四个亿。”金鎏，顾家的企业。</p>
叶婉蓉的语气平静，此时的损失仿佛不是四个亿，而是四个一。可我知道，她的内心有火焰在喷发。怪不得逼的顾天成会对顾景初动鞭子。</p>
兀自想着，叶婉蓉已经和顾天成从我身边走过，顾天成猥亵的视线从我胸前扫过，我厌恶地看他。他笑着离开佛堂。</p>
老畜生。</p>
我暗骂了句，走到顾景初面前，他抬起脸，我才看到他布满冷汗的脸。</p>
“损失四个亿？”我问。</p>
顾景初看着我笑起来，眼睛却是不笑的。</p>
曾经在这里见过那么多次的场景，如今这一次两人的身份终于调换了。</p>
换他受罚，换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p>
我终于不用再接受他施舍的那少得可怜的一点怜悯。</p>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却是真心笑起来，在他泛起冷意的眸光中，我拿出包纸巾蹲下给他擦流下的汗水，就像当年他给我擦汗水一样，轻轻的、同情的、嘲讽的。</p>
我偏头看他，半晌说道：“顾景初，你还记得当年在同样的场景下。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p>
顾景初静静地看着我，我捏了捏已然湿透的纸巾，缓缓道：“真狼狈。这样的你，怎么配做我顾景初的妹妹？”我把纸巾扔在他跪的蒲团边儿上，笑了声：“听听你说的话，多清高自傲。可是现在呢？我终于相信那句老话了，你猜猜是哪句老话？”</p>
顾景初跟着笑了一声，“风水轮流转。”</p>
“真的是风水轮流转。”</p>
我愉悦地说着，坐到了椅子上。</p>
“可惜转的不够快。”顾景初单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他坐在我对面：“你再晚来两分钟，你的风水会更好。”</p>
“呵。”我笑了，“我是不想来的，但是你那个妹妹顾云珊跪在地上求我来，我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求的情真意切，心一软就来了。”我想起顾云珊刚才的模样，抬眼看向顾景初：“真想让你看看她对你有多痴情，说不定你也心一软就爱上她了呢。”</p>
顾景初表情不变：“你别胡说，我跟她是兄妹。”</p>
“哦。”我点点头，问：“那她跟你爸，是什么呢？”</p>
顾景初不说话了，我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他的手把那包拆开的纸巾放在他手里，“你说，她如果知道了每次顾天成半夜摸上她的床，都是你无动于衷在纵容，她还会不会对你这么痴情？真好奇。”</p>
顾景初平静地望着我，“你想说什么？”</p>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们男人真绝情。”</p>
“这句话不该你来说。”顾景初淡漠道。</p>
“也是。”我笑了笑，走向门口要离去，顾景初的声音跟来：“你最近和那些人走的太近。我劝你和他们保持距离。”</p>
我停下脚步，回首，“我劝你不要把你的手伸到我这儿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我给你最真诚的建议。”</p>
说完，我立即离开顾家，坐车前往市中心的私立大学。</p>
我是真不想管就比我晚一分多钟出生的顾箫，可叶婉蓉都发话了，我也只能跑一趟。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去买了新手机补了原sim卡，然后才一边给顾箫打电话一边走进学校。</p>
学校里可能是刚下课，到处都是抱着书本的学生，我听着手机里一直道歉的机械女声，头疼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p>
大学校园那么大。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怎么去找顾箫的老师？而且我还不知道顾箫的老师叫什么。</p>
我看了看四周，随手拦住两个女学生问道：“同学你们好，请问你们认识顾箫吗？”</p>
“顾箫？认识啊！”其中一个女学生说道。</p>
这么快？</p>
我都准备好问个几十次了。</p>
想着，我已经说：“那请问他上课的楼是哪一栋？几楼？”</p>
另一个女学生莫名地看了我两眼，“你是要找顾箫吧？那你直接去篮球场啊，他打半天篮球了。我们刚从那儿过来。”</p>
我一愣，顾箫在学校？</p>
“篮球场在哪里？”</p>
女学生给我指了个方向，我看了眼，道了谢就朝那边走。</p>
身后传来两个女学生的对话。</p>
“又是中了顾箫毒的外校女生！怎么每天都有人要做我的情敌！”</p>
“谁让顾箫帅呢哈哈哈哈哈……”</p>
帅个狗屎！</p>
我心里唾弃着，走到篮球场，原以为也就刚才那两个女学生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但等我看见那群在场外又蹦又跳，又喊又叫的女学生时，我才发现这个学校的女学生看男人的眼光都有问题。</p>
“顾箫——”</p>
“啊——顾箫加油——”</p>
“顾箫！顾箫！顾箫！顾箫！”</p>
“啊——啊——顾箫我爱你啊——”</p>
我捂着耳朵走到这群女学生旁边，近了才发现她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箫”字。站在最前面一排的女学生还拉着横幅，我往前走了走，看到横幅上写着“你是人间真绝色”，字的两端是顾箫的照片，很清晰。</p>
“疯了吧？”我无语地说道。</p>
“这是顾箫的粉丝团。”有个人说。</p>
我怔了怔，扭头一看，是那天用顾箫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顾箫快让人给废了，让我去苏里的人。</p>
“顾箫的朋友？”</p>
他点头笑道：“我叫梁遇西。”</p>
我张了张嘴，他又说：“我知道，你叫顾笙。”</p>
我忍不住笑了声，“我来找顾箫，她们说他在这里打篮球，但我还没看清哪个是他。”</p>
“蓝色队服的11号，要灌篮的那个。”</p>
我顺着梁遇西说的看去，顾箫原地跃起，两手举着篮球重重砸进篮筐，我耳边一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但她们欢呼的对象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平平淡淡地继续。</p>
“……你刚才说她们是顾箫的粉丝团？”我看着梁遇西。</p>
梁遇西应了声。</p>
我说：“完全不能懂。”</p>
他嘴角上扬笑着看了眼那群女学生，对我说：“走吧，我带你进场找顾箫。”</p>
“嗯？”我怔然，“可以吗？不打篮球也能进场？”</p>
梁遇西扯了扯衣服：“我打啊。”</p>
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和顾箫一样的蓝色队服，09号。</p>
“你打篮球你怎么不在场上？”我对篮球一窍不通。</p>
“换下来休息，才喝了几口水就看见你从那边看台上走下来。”梁遇西边说边往进场的入口走，我犹豫了下跟上去，说：“你视力0.5吧，这么多人都能看见我。”</p>
梁遇西笑看我：“是你挺惹眼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