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的水取自山泉源头最纯净甘甜的水,用的是他亲自挑选的毫无瑕疵的莲心梨,去皮去核每一道工序都是亲自操办,揭开封盖时,整个西祠都弥漫着酒香。
那是很独特的酒香,既有果实的馥郁香醇,又有泉水甘冽,初嗅时是纯粹的清甜,香气渐散却余下一丝微苦。
沈眠让富贵分了几坛下去让侍卫们品尝,自己留下两坛酒埋在屋外的树下。
富贵问:主子想什么时候挖出来?
沈眠道:初雪时启封最好。
富贵掰着手指算了算,说:现下已经是秋末,想来还有月余就入冬了,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召主子回宫。
沈眠道:倘若回宫了,就留给有缘人喝罢。
富贵以为他说的是西祠里的宫人们,心中不忿,这么难得的好酒,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亲手酿造的,却要让那些嘴馋的糟蹋。
沈眠伸手抚上那株梅树上新萌生的嫩芽,道:原来已经快入冬了啊。
富贵以为他是想念上京了,自是心疼的厉害,为他披上外衫,劝道:主子,外面风寒,还是进屋吧。
沈眠应了一声,心中却想,那老秃驴怎么还没现身,不是说爱酒吗?他前前后后搬出来十多种世间罕见的好酒,竟都没把他引出来,这算什么酒痴?
莫非陆沉骗了他,故意让他在鹿山耽误时间?
不,陆沉没必要这么做。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入夜。
梅树前伫立一道白色身影,倘若有人看见,会诧异地发现这是一个和尚。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相貌极英俊的和尚。
分明穿着一身质朴、粗糙的僧袍,却好似菩提树下,最高尚、圣洁的佛陀。
他在梅树前伫立许久,脚下是少年白天里埋酒的地方。
少年说,初雪时启封最好,倘若初雪前少年被皇帝召回京,到那时,这两坛酒就是无主之物。
少年说,留给有缘人享用。
初雪,在下月初十。
皇帝的病情,最多拖延到下月初六。
还好。
觉察自己竟有这般卑劣的想法,和尚不自禁蹙了下眉。
作为在世间停留过分久远的存在,他本以为自己早已超脱世俗,少有动容的时候,原来,还是俗人一个。
可这酒,他又实在垂涎。
这些天,山中每一日都是煎熬,偏又勾得他无法离去。
佳酿在前,可望不可即,便只能借酒香解馋。
可那些酒,都比不得梅树下这两坛更叫他喜欢。
说不清缘由。
就像他说不清,他留在鹿山,究竟是因为这些美酒,还是因为那个在山涧边痛快饮酒的少年。
第233章番外(八)
番外(八)
山林间鸟鸣清脆,风吹过秋叶,飒飒作响。
半山腰的枫林是鹿山最美丽的景观,秋末时节,火红的枫叶遍布每一处。
在枫林中间,唯有一片雪白刺目,那是一个身穿雪白狐裘的少年,锦缎般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碧玉簪束起,靠坐在一棵树的枝干上,轻阖双眸,在习习秋风中浅眠。
一片枫叶被风吹落,恰落在他眉心,睡梦中的少年似有所觉,伸手拂去那片烦人的叶子,手上的书册却因此掉落在地。
枫叶铺成的火红的地毯,一阵沙沙声。
熟睡中的少年只低唔一声,便又回归于睡梦中。
不知何时,树下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地上满是落叶,他的到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仰头看向枝头,视线在那张恬静精致的睡颜上停驻片刻,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弯下腰,拾起书册,只见首封上书《志异怪谈》几个字,那双平静的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好奇,正要翻开来看,却听上方传来一身轻斥。
抬眸看去,正撞入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眸中。
你这和尚!这般没有规矩,不知道旁人的东西不可随意乱动?
沈眠从枝头跳下,脚下有些不稳,略一踉跄,腰间被一只坚实的臂弯搂住,好歹稳住身形不曾出丑,他抬眼看去,却蓦地怔住。
他扯住那人素白的衣衫,道:这位小师父好生眼熟,莫非,是那日在南山寺后院瞧见的小师父?
他对相貌好的人,总是记忆力很好。
那和尚不曾作答,只是将那册书递交给他,道了声:阿弥陀佛,失礼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
沈眠拦在他身前,道:南山寺一别数月,如今又在鹿山相遇,可见你我有缘,小师父为何急着要走?莫非在下这般惹人嫌,所以小师父才不肯和在下多说一句话?
和尚怔了怔,没作声。
沈眠眯起眸子,透出些许危险的味道,道:你不说话,是默认了?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小师父却是铁石心肠,伤人而不自知呢?
和尚抬起眸,眼前少年漂亮的脸蛋流露出叫人心碎的难过的神情,他一时失措,慌忙移开视线,道:沈施主言重,贫僧只是无话可说,并非嫌恶谁。
这小和尚肯说这么多话,沈眠倒是有些意外。
他勾起唇,微微凑到那人跟前,缓缓说道:原来,小师父还记得孤的姓,那么,名字想来也记得?
和尚颔首。
沈眠笑道:小师父记性好,倒是孤记性差,前次在南山寺后院里喝了你的酒,后来事忙,又被迫离京,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和尚道:不打紧。
打紧!沈眠道:孤最不喜欢欠下人情债,刚好今日见着你,怎么也不能继续欠下去,孤前几日酿了几壶酒,味道不差,小师父若是不嫌弃,不妨共饮?
和尚张了张嘴,到底没能拒绝。
树下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个红衫木食盒,沈眠打开食盒,里面放了几碟桂花糕,还有一壶酒。
沈眠将酒启封,倒了一杯递给和尚。
小师父,请。
和尚接过,道了声谢。
沈眠笑道:说起来也奇怪,小师父在南山寺修行,怎么来了鹿山,这两地相距甚远,山路又崎岖难走,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他是故意套话。
小和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鹿山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山峰陡峭,寻常人踏青都不会选这里,或许,是和那位无尘大师一道来的也未可知。
他仔细打量和尚的神色,只是这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六根清净的模样,压根瞧不出个所以然。
和尚道:修行之道在于行路,贫僧不觉得辛苦。
沈眠嘴角一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孤浅薄了。
和尚将杯中之物饮尽,又看向沈眠手中的酒壶,沈眠便又替他斟了一杯。
可还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