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命。夜谰烦闷地揉着额角。他的衣服没有被河水打湿,却因出了好几身的虚汗到底变得皱巴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这时怀里的小猫动了一下,似是害冷地往他怀里钻了过来,额头紧挨在他的脖颈上,枕着他的胳膊,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夜谰的情绪瞬间被抚平,轻声说道:睡吧,不急。然后也闭上了眼睛,静躺着试图恢复体力。
但是他却清醒着做起了噩梦。他梦见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人紧紧地抱着他躲在山洞中。雨点敲击在地面上,声音嘈杂到令他心惊。于是他努力将头埋入那人怀中,嗅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稍稍找回些安全感。岂料洞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闪,近到仿佛贴着他的头皮劈了下来。
他害怕极了,却不敢哭出声。这时世间好像静止了一瞬,拥抱着他的人突然低声说道:
谰儿,活下去
他不知她是谁,却莫名地伤悲。就好像幼年时的那只化作灰烬的山雀,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了,死得无声无息,只有他还执拗地记得,却也只是记得。
然而她又是谁呢?夜谰茫然,抬起头想去看她的容颜,眼中却落入了一滴眼泪,不禁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前已空无一物。猝然间,一道强烈的白光落下,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如同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被风撕碎
嗯夜谰难受地皱起了眉头,想醒来,却适得其反地骤然陷入了沉睡,心口处的符印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程雪疾被光线照在眼皮上,蓦地清醒,一睁眼,发觉夜谰半压在他身上,登时尾巴一僵,慌乱不已地想要去推,半道又顿住了,改为拱起身子一点点往下挪,终于成功逃脱,滚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小口喘着粗气,疑惑地看向双目紧闭的夜谰,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观熟睡的夜谰,近到能感受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吸。
看着看着,他便不怕了,但也不敢起身,免得吵醒了沉睡的主人。夜谰的面色极不好,白里透着青,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令他止不住地想主人是不是快死了。
娘说,好人不长寿程雪疾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伸出手去碰他的眼睫:你要是恶妖就好了,当一条恶蛟吃掉那些欺负你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篝火灭了。夜谰未醒,但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程雪疾愣了一下,方才发现夜谰的外袍还在自己身子底下压着,忙滚了回去把袍子盖好,想了一下后,又小心地钻回了他的臂弯,保持着一指大小的间隙,用妖力化为暖风,慢慢烘干着他们的衣服
☆、【风筝】
夜谰睡得很熟,天色大亮时,已彻底恢复了气色,眼睛动了动刚要苏醒过来,怀里突然一空,有什么东西咕噜钻了出去,温热感随之消失。
雪疾?夜谰晕头转向地坐了起来,捂着生痛的额头侧目望向他。
程雪疾坐在远处,发丝凌乱,慌乱地抿紧衣服躲避着他的目光:主人,您醒了?
嗯夜谰茫然,看着他涨红的面颊总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便撑着地面努力站了起来:雪疾,我昨天有没有失态?
啊?程雪疾不知他所谓的失态指什么,只得如实相告:主人,您昨天跳了河。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有没有变得狂躁?夜谰略显尴尬,捡起外袍抖了抖,披回身上。
程雪疾无奈道:主人,我昨天好像晕过去了醒来时主人还睡着。
那就好。夜谰松了口气,将衣衫系好,随手变出一条发带将头发简单地束了起来。
程雪疾微微发愣,看着夜谰莫名挪不开目光。夜谰的身形极好,挺拔却不至魁梧,腰身的线条在黑衣的衬托下愈加明显。头发束起后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清冷的容颜映上一层逆光后竟柔和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夜谰察觉到他的目光,手中一顿轻笑道:小猫,吓到了吧?
程雪疾不禁缩了下身子,被拆穿了心事似的尴尬地垂下头:没没有
傻猫。夜谰走过去抬手摸他的耳朵:不会水,为何还跳下去?你想救我?
对不起。程雪疾落寞,看向满是灰土的地面小声道:主人,我太没用了。
嗯?夜谰诧异,揪着他的耳朵认真道:你不需要有用,当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就好。
程雪疾不语,看着自己的脚尖发起了呆,耳朵和尾巴始终耷拉着,应是情绪不佳。
夜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后悔自己这主人当得有点够呛,连个靠谱的形象都没树立起来,也不知会不会被小猫嫌弃。
正想着,一道绿色的微光突然掠过,继而蜉缓缓现身,跪地低声道:主公,查到了。
夜谰颔首:做得不错,说来听听。
禀主公,东境之主的长孙从森林里转移的那批东西,只是些寻常且古旧的人族凡物。属下只带出一件方便携带的。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不出形状的纸制物。
这什么东西夜谰诧异,接过那物件展开看了半天,只觉得是一张裁剪得奇形怪状的普通黄纸。这时身后的程雪疾忽然出了声,指着那纸制品上挂着的一条白线道:主人,这是风筝,有风的时候用线牵引着,能飞起来。
能飞?夜谰把风筝举了起来,冲着天空摇了摇,不解道:它又没有翅膀,怎么飞?
要跑起来。程雪疾迟疑地走了过来,小心地拿走风筝,翻过来看了一阵后又道:这只风筝坏掉了。能飞的风筝里面要有竹骨撑着,而它的竹骨全断了。
那它是做什么用的呢?夜谰看着风筝,总觉此物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程雪疾道:主人,风筝一般是给小孩子玩的。不过我幼时听戏文里讲,打仗的时候,有人拿风筝传信。
夜谰蹙眉,仔细端详了一阵后突然凭生出一股异样的悸动,忍不住说道:雪疾,你能让它飞起来给我看看吗?
我试试。程雪疾倒不推辞,转身走到院中一角的柴火垛旁,收集了一些细小的木棒,放在砖石上磨了起来。不消多时,风筝被以木棒做成的骨架重新撑了起来,模样也更像寻常风筝了一些。
他又耐心地理开缠绕成一团的长线,将风筝举过头顶,小步慢跑着召出一股微风托着它飞了起来。破旧的风筝还算争气,东倒歪斜地上了天,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飘动着,发出快要散架般哗啦啦的皱响。
主人,就是这么放的,您要试试吗?程雪疾牵着风筝线看向他。
夜谰想走过去,却突然没有缘由地犹豫了起来。细小的风筝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风筝在天上左右不定地徘徊。孩童牵着风筝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幅泛黄的木刻画,令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情愫。不是美好与安逸,而是种说不上来的心慌。
嗡尖锐的耳鸣,伴随着天旋地转的眩晕,使得他踉跄地站立不稳。蜉连忙搀住了他,凝视着他呆滞的双眸沉声问道:主公,您想起什么了?
夜谰胸闷,呼吸得极其艰难,许久后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