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景福殿中,越凌静坐灯下,案上的书却一字也未看进。细思前事,若设身处地替那人一想,不免心动恻隐!事到如今,对南宫霁,爹爹将如何处置,越凌并不知,唯一可断定的是,此人一时并无性命之虞!但忖来,爹爹若是扣下他以制约蜀中,自是一策,然怕只怕蜀王知晓后不服,兴兵起事,便大不妙了。
如此看来,这南宫霁,是留是放,果真还两难!当下倏忽觉庆幸:幸而这下决断之人并非自己,否则,还不知要如何头痛!
这一回入宫后,约过了四、五日,天子忽召南宫霁觐见!
禹弼斟酌许久,道:今日入见,或有定论,事既至此,无论好坏,殿下皆须谨慎应付之,便是牢记吾先前之言,上若有言,汝不可轻应,亦不能鲁莽忤逆圣意,尽量含糊敷衍一二,能拖一时是一时。
南宫霁点头应下,才出门去了。
入宫已是傍晚。
梁帝依旧一脸温色,与先前并无二样,而今日一身素淡更显儒蔼,瞧来不像严君,倒似慈父。只是南宫霁怎敢放下戒心,心中所想皆是如何应付不测,因而甚显拘谨。幸而天子一时所问,皆是寻常之事,如起居日常等,倒也不难答。
如此闲谈了一阵,梁帝忽道:这些时日听闻你也常至太子处,你与他相处可好?
南宫霁并不晓天子的用意,心中自为忐忑,略一沉吟,答道:太子温厚,对臣极尽礼遇,臣自感激不尽!
梁帝笑道:如此便好,朕亦听说你与太子相处甚洽,还怕所传不实,今日听你亲口所言,才是放心。
南宫霁闻此言似无它意,才松下一口气。
此时又闻梁帝道:朕看你文才武功皆好,如今又与太子相投,便不妨暂留京中,与太子伴读一阵,可好?
南宫霁顿时呆住,似未尝听懂此言,脑中一时虚白一片,只余两字不断缭绕眼前:质子!梁帝果真将他扣作人质了!
戌时将过,南宫霁方回到驿馆,对禹弼所问,只答了一句:教吾为太子伴读!
禹弼闻言大惊,忙道:殿下是如何说的?
南宫霁苦笑,他彼时已方寸尽失,如何说的,早记不得了。
禹弼叹道:罢了,圣意既定,自也由不得殿下推脱,如今只能待大王决策了。
南宫霁默然不语,因心中已无甚念头。
康定六年十一月,诏蜀王子南宫霁为太子伴读!
半月后,蜀王南宫德崇于成都接旨,遥谢皇恩。
注:
(1)《太平广记》:古代文言小说的
第一部总集。宋代人编的一部大书。全书500卷,取材于汉代至宋初的野史传说及道经﹑释藏等为主的杂著,属于类书。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广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书名,我脑子里就浮现那几个字: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
第15章备礼
世事无常,南宫霁现下总算领略得一二。
好在,少年何来久日愁?!他也算得豁达之人,且汴梁繁盛,比他成都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日里并不乏好去处;虽还须入宫伴读,然讲官对其并不严苛,每日辰时入学、申时下学,但坐满这几个时辰便罢,至于文章功课,便随意应付,讲官亦少追究。如此时日久了,倒愈发懒散,学业已渐荒殆。好在梁帝得知后,下旨对其严加约束,这才又好些。
自然,既作了太子伴读,便不宜久居驿馆,所幸圣眷隆厚,于州桥下、汴河南岸风光好处,赐一宅邸,此宅庭院开阔,距皇城仅数十步之遥,可谓黄金之所,便是当朝宰相,亦无此厚遇!
只是按例,圣旨既未提及,随使众人便不敢久留,还须尽快离京!禹弼临行乃一再嘱他好生读书、小心处事,南宫霁自一一应下。
南宫霁搬入新宅之时,宫中顺带与他派来一个近侍,乃是先前与之有过数面之缘的张令其!
南宫霁见此乃是喜忧参半,一来张令其毕竟与他有些交情,禹弼离去后,身侧有个熟人自是好事;而所忧的,乃令其到底是宫中之人,说是近侍,实则更是眼线,但今后,自己的一言一举便皆在他人监视之下,自不能现半点差池!
所幸此后不多久,便有二人及时赶来替他分忧,自令他大为宽怀。
此二人,一为去而复返的苏禹弼,而另一,则是他蜀宫嵩明轩原提举周淮安!当下见此二人,南宫霁自是喜出望外,然一面却又忧心此事或不得梁帝之许。
禹弼道:殿下尚年少,身侧自须一二亲近之人照料指点,而吾为殿下之西宾(1),淮安为旧时近随,暂留在此为陪伴也是常情,想来梁帝自无不应之理。
南宫霁思来也是,便依他此言上书道明所求,果然如愿。只是如今身份既已变,禹弼与淮安自也不再以殿下称之,而改以郎君称呼。
诸事大定,已是年下。
此时距南宫霁入京已有两月,入宫伴读也有月余,好在南宫霁天资聪颖,但稍用些心思,读书作文并非吃力事!而除此,他与几位同窗相处也融洽!因而伴读,倒也并非如先前所想那般无趣。
且一提他宫中那几位同窗,除了太子与楚王子越允熙,尚有商恭靖王子越允宁、韩王子越允则,以及吴王长孙越希严,几人皆正处在玩乐的年纪,又相处甚洽,自恨不得时刻一处戏耍!只可惜他越氏宗法严苛,宗亲不得擅见外朝之宾客,亦不得私自出宫,因而几人的相聚也仅限于禁中!倒是南宫霁得天子格外施恩,偶得以赴各王宫之宴,自又是乐事一桩!
年前五六日,课业暂停,南宫霁不必入宫,日日独坐府中,反觉无趣,又逢佳节倍思亲,自怏怏不乐。
禹弼乃通情之人,知他忧愁,年前便也不再提课业,且教他好生歇息,闲时亦可出门一逛,以解愁绪。
节日的汴梁城张灯结彩,一派祥和!却孰知此景更令离人思乡心切!回想往年在蜀宫,他皆会亲自挂上几盏彩灯,或亲手写下桃符。如今府中虽也置办这些,却人是物非,想来好一番伤感。为避愁思,南宫霁一改往日之懒散,日日埋首书卷,不问外事,以此淡却烦恼。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一早,便有人送来请帖!
南宫霁心中自觉怪,因他在京中并无亲友,实是想不出何人会无端邀他聚饮。满怀好奇接过拜帖,但见封上署名云溪,以为送错了,便教还回去。
家僮却道:那人说了,他与郎君久时未见,初闻此名或不能想起,因而还请郎君多思量片刻!
南宫霁闻言,果又细忖了一阵,倒还真觉此名熟悉。沉吟半晌,忽而抚掌大笑,笑罢才道:午间吾要出门一逛,汝去告知苏先生一声。家僮自诺下去了。
巳时刚过,南宫霁便领两个小僮出了门,这日天虽不甚好,然因再两日便是除夕,街上依是人来车往,络绎不绝,相较平日更显热闹。
三人走走停停,各处闲看赏玩,不知不觉,竟逛了个把时辰,终也走乏了,两随从竟已饿得腹中咕咕直叫!南宫霁遂带二人去到一处酒楼,见正堂尚有空位,便教那二人于此坐吃候着,自己则入内另寻清静去了。
这酒楼乃朱雀门外最大一家正店(2),由正堂入内便见一大园子,其中亭阁楼榭各处散布,任意一处皆可作宴所,夏日甚可露天设席。
南宫霁在店小二的指引下绕了半个园子至泊于池边的一处画舫,早有人待候在此,将来客引入舫内。内间席已备下,偌大的舫间只坐了两人,另有二三仆从一旁侍立。
南宫霁且也不理他等寒暄,乃作正色道:汝等好大胆,竟敢私自出宫会客,却不怕有人上告宗正,严惩尔等!
那二人丝毫不露怯色,且嬉笑道:吾等领罪受罚,汝却能无恙?到时御史台以结交宗亲之名弹劾汝,那罪名恐较吾等丝毫不得轻罢!
言罢几人皆大笑!原那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楚王子越允熙与韩王子越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