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允则还通些世情,道:吾听闻外间宅地甚贵,吾等用钱皆受家中管束,偶要取用个百十贯还好说,若再多,便难了。
南宫霁正欲称是,不料他又道:若要置外宅,只合吾三人之力恐还欠缺,依吾之见,还需再多几人出资。便是宫中伴读这几人,希严便罢了,他年幼不掌事,景况尚不及吾等,允宁倒可,四皇叔薨逝之后,他名上已是一宫之主,虽内事多半还由婶母操持,然而用度上自较吾等宽裕。
南宫霁心中觉荒谬,然心知这二人已有醉意,便索性顺他话道:话虽如此,然而便是集我四人之力,恐还差些,我看不如教太子也出一份,今后买了宅子,也请太子常来一聚,而此事万一要出纰漏,上也必将因顾及太子而网开一面。
言犹未落,允熙便忙道不可!
南宫霁笑道:未曾一试怎知不可,此事便是不成,思来太子看在往昔情分,也不至降罪。
允熙道:并非此意,只是,太子。。。他虽有些醉意,却还不至糊涂,言语尚存分寸。
只是允则已醉了七八分,且本性直,此时尤见不得旁人作态,遂抢言道:汝已入宫这许久,难道还看不出么,太子平日深居简出、勤学克己,实则乃是自危!
允熙当即变色道:莫要胡言!
允则道:此处并无外人,且此事明眼人皆知,并非秘闻!当初那李继中之事牵连东宫与皇后,以至天心震动,若不是皇后当时还得圣眷,恐。。。太子如今乃是如履薄冰,时时自危啊!
南宫霁闻言自惊诧。
允熙适时打断:罢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已说了,就此散了罢!
此时虽已过了上元,毕竟还未出正月,各处尚飘荡着节庆之余味。南宫霁在城中随意逛走,心内甚惆怅:原以为伴读东宫必有益处,今日才知竟是险事!东宫前景未卜,他等亲随便也祸福不知,想来怎不教人烦恼?而方才允则那番话,又令他疑惑横生,那牵连了郭后与太子之事,想来非同寻常!而他既言此事非秘闻,张令其便定然知晓一二,回去还当细问之。
上元节后,资善堂复开,上有旨:二皇子越植已长,且性聪颖,勤劳嗜学,遂封豫章侯,迁资善堂随读,以期成器!
初入二月,几日风雨,天色未见回暖,正是春寒料峭时。
二皇子越植入资善堂已大半月,平日言止依旧有礼,与上元夜简直判若两人!太子的思虑却似更重了,陈日愁眉不展,南宫霁与允熙、允则既知此间缘故,难免为其不平,因而多少总与二皇子要疏远些,常日见时只浅作问候,寒暄亦少。只希严因与二皇子年岁相近,倒还有些话说。好在二皇子性格孤高内敛,平日便少言寡语,未尝与人交好,因而纵然那几人有意疏远,旁人一时倒也看不出端倪。
第18章愁思
二月中,商恭靖王子越允宁封滁州刺史、平原侯,赐婚娶崇武军节度使高彦绾之孙高氏!天子亲临主持大礼,南宫霁亦得许前往观礼。
晚间正宴散后,几人在偏殿设席又畅饮嬉闹了一阵。
临散席,允宁叹道:自今日后,吾便不再入资善堂了,日后相见恐不得这般随意。原他本就年长些,如今又已成婚,自不宜再长往来禁中。
几人虽早知此,然当下听他这般说,心下皆不是滋味,各自吁叹一阵。
忽闻允则道:实则,吾倒有一策可教吾等依旧长能相聚。
允宁奇道:何策?
允熙笑道:休听他胡言!此事本极难为。
允则驳道:难为之处,只是缺钱罢了。遂便将几人欲凑钱置外宅之事道来。
允宁听罢惊道:此事,汝等也敢!万一宗政追究,如何担罪得起?
允熙道:此吾等如何不知?若非宗法至严,教吾等平日里都不能有个聚处,亦不会有此想。
允宁叹道:罢,此教我想想再说,然尔等切记此事万不可宣扬!
夜深露重,寒气悄然透过窗帘渗入车中。
酒意渐为散去,南宫霁轻叹一声,撩帘回望那灯火通明处,似有感而生,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令其闻之一旁打趣:郎君只将这后句赠与平原侯倒是应景,那前句便免了,生生死死的,甚煞风景。
南宫霁一笑,并未答言。
令其又道:小的虽未念过甚么书,然向来听说但吟这花月鸳鸯词的,皆是有情之人,如此说来,郎君莫不是。。。
南宫霁教他一言戳中心事,自难免几分难堪,道:汝今夜难不成也饮醉了,竟敢打趣起吾来!
令其笑道:确是短饮了几杯,方有三分醉意便胡言乱语,着实该打。
南宫霁笑道:罢了,转念怕他再提此话,便道:听闻宗室后辈中,今上最为喜爱平原侯,今日看来,倒是不假!
令其道:平原侯年幼丧父,自小便养在宫中,及长虽出,却依旧伴读太子至今。官家与他名上是叔侄,实则却情胜父子!因而圣眷厚些,也是常情。
南宫霁叹道:原是如此!说来吾与之同窗才两月,却也甚相投,不想这般快便要别离,自为不舍。
令其笑道: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郎君与同窗交好本无可厚非,然而我朝宗法严苛,日后若是散了,也难以常相往来!既如此,当下倒还不如淡些好。
南宫霁颔首:此言自是!然当下与他几人日日相见,自不能太过深分!忖了忖,又叹道:如今平原侯既去,想来不出一年半载,余者也将封爵,到时他等皆出宫,独留吾一人在禁中伴读岂不无趣?!
令其宽慰道:郎君无须多虑,诸王子纵然封爵,也并非不可入宫,况且这几位王子皆是自小便随在太子身侧的,一时半阵,自还不能散!
南宫霁摇头:吾看未必!他几人年岁都不小了,来日封爵成婚,难免图个自在安逸,彼时想必纵然是太子也不便挽留之。
令其亦笑:这般说,倒是不无可能。
既说到太子,南宫霁便道:太子今年也有十五了,不知圣意可有筹谋?
令其自知其所指,回道:原是早该操持的,只是章怀皇后薨逝至今尚不足两载,遂而此事还需再缓一缓。
言罢,车已到府门前,此话便也暂止于此。
夜已过半,南宫霁却难入眠。闲步入庭中,但觉凉风侵骨,檐下兰花随风摇曳,轻散几缕淡香。依稀记得,上回夜间赏花,还是在蜀中,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夜寒风重,满心愁绪无从说,沉吟入内,提笔作下一曲《浪淘沙》:
良夜玉堂空,淡月朦胧。醉时难忆玉人容。凤锦帐中频辗转,孤影灯浓。
任自在春风,抚遍芳丛。飞花又过揽亭东。遥向当时携手处,难觅芳踪。
春已至,约未践,人隔千里,此情何堪?
自入京中,虽月月有家书,然于婚事,却无从谈及。每思日下,还恐归去无期,与其叹恨韶华远去,倒不如就此作罢,还省却一番牵念。心意既定,便提笔写起家书,请作罢婚事!然而数语问过大人,便措辞无从,一番苦思斟酌,将近四更才写罢。
一夜孤梦。
清早起身,见桌上尚未投出的家书,忽又觉不妥,一时凝眉。左右却怎知他心意,但见信,便问可要送出!南宫霁犹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