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见状,以为他还为方才之事不悦,心中亦有几分悔意:原是难得出门散心,又何苦为件小事惹他不快?想着便道:郎君瞧甚?若有何好景致也指给妾身一瞧?
南宫霁回头笑道:无他,只出神而已。
朝云又道:此刻闲暇,郎君不妨吟上两句,待妾唱和!
南宫霁道:吟弄便罢了,此刻无那兴致。言罢见朝云不语,料她是有些失望,便替她斟了碗茶水,道:这一路走来,汝也乏了,喝茶罢。
朝云见他亲手替自己斟茶,自觉心头一热,粉颊上亦飘起两朵红云。为掩失态,忙端起茶碗,以袖掩面,轻啜了口茶,然下一瞬,眉头却已蹙起!抬眸,见南宫霁亦是啜了口碗中之物,看去却无丝毫异样,反之,神态倒还似悠然。她垂眸一忖,便由袖中取出一方锦帕,装作擦拭之状,便将口中之物不动声色吐到了帕上。
一阵清风拂水而来,夹杂着丝丝凉意,令人快慰。远处的丝竹声随风入耳,不知哪家王孙公子在这郊野处聚友饮宴。循声望去,只见一片花树,偶有几丝花绰的影子在那林荫间飘来荡去,想是佳人正起舞!
坐久了,倒觉阵阵阴凉,朝云劝道:天色不早,妾身之见,不妨早些回城。
南宫霁笑道:好容易出来一趟,何必着急回去,先听完这一曲再说。
朝云闻言纳闷,心道若他所指是那宴会上的歌声,然离这般远,如何能听清?南宫霁好似看出了她心思,笑指了指门外。朝云转头,见门前正立着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手中提着嵇琴,女的则低眉垂眼随在其侧。正疑惑,那二人已入得内来,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径直朝此处走来。
女子行至桌前深一福。南宫霁笑了笑,依旧轻摇折扇。那二人何等聪明,既未遭驱便是默许,因是即刻临席弹唱起。
这词曲,听来几分耳熟,或是城中酒楼的歌妓也唱过,却可惜这乡野歌女,应是未曾受过**,因而声音婉转圆润不足,生涩有余,然于南宫霁倒无妨,因原也未想她唱得多好,只是图个趣罢了。
一曲唱罢,四座叫好!南宫霁自不吝打赏,那女子又深深一福。朝云则不失时机道:曲既听了,郎君便回罢。实则看这日头,应还不到申时,然南宫霁体谅娇妻一路辛苦,再言来日方长,便也依了。
那卖唱女子见此,忙垂首退到一边:方才的赏钱乃抵她平日一整日所得,她适时知退,也算有分寸,亦或是女子脸皮薄些,不敢过多纠缠!偏那汉子却不识趣,竟追上前道:客官这就走了么?不再听一曲?
朝云顿时沉下脸,甚不看南宫霁脸色,便领着婢女径自向外而去。倒是那女子识眼色,忙出言劝道:弟弟,莫教客官为难。
原这二人竟是姊弟,原还以为。。。朝云若有所思,脚步也缓了下来,回转身去,目光殷切望着夫君!然那人,却似丝毫无所查。
偏此时,店内的客人也纷纷说情,连店家也婉言请他再坐一阵。朝云看这情景,不禁蹙眉。她哪里知道,乡野之处,本就少趣,当下有人出钱听曲,众人皆沾耳福,自是乐在其中。
南宫霁尚未答言,那卖唱女子却已走上前来,向众人福了福身,道:诸位客官,奴家今日赶了福气遇到贵人,本应再为贵人唱两曲,然当下时辰已不早,这位官人也还须赶路,这样可好,奴家再为诸位唱上两曲,还请诸位莫再难为贵人了。
众人既听她如是说,自不好再多言,只得罢了。
那女子又回身叫过自家兄弟向南宫霁赔罪,道:官人见谅,我这兄弟年青不晓事,为难了官人,奴家替他赔不是。天色不早,官人便早些携娘子去罢。
南宫霁本还犹疑,然见此,竟倏忽改了主意,摇着扇子重又坐下,笑道:罢了,多听一曲亦不耽误归程,唱罢。
朝云心中一沉,目光重又落回那对姐弟身上,方才情急未尝仔细打量,此时细看去,这女子恐怕也要有十七八了,一身装束倒是素雅,青花小袄衬着湖色裙子,黑发在头顶绾了个回心髻,且簪两朵粉色绢花,于她而言恐也算件值钱饰物了,再看那眉眼,倒无甚过人,只是肤色甚白,加之身段修长,也算耐看;只她那兄弟却是黑瘦,乍看去还以为上了年岁,实则眉眼口鼻,处处皆透着稚气,确是一少年尔!
说来也怪,这般其貌不扬的姊弟,这般平常的曲调嗓音,南宫霁却听得尤入神。朝云强压心底的不悦,耐心陪坐一侧。无趣间再侧目,却见那歌女眼波流转,方才平淡无奇的脸上也似蒙上一层媚色,而那朱唇张合之间,似乎立时便可勾走人的魂魄。。。心内一股无名怒意顿起,掌心一痛,竟是指甲已掐入肉中!
再一曲罢,终是踏上归程。
朝云倚窗而坐,挑帘看着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她已乏了,偏是脑中,不甚清静。
身后传来南宫霁慵懒的声音:今日出游,可还尽兴?
朝云轻捶了捶酸胀的腰,嗯了一声,迟疑一下,却又道:然而还是远了些,那等乡郊野处,今后还是少去罢。
窗外灯火荧荧,不巧捉住了她脸上凝滞的那丝忧苦。
长恨东风忤人意,摧尽红粉碾作尘!便是今日在天清寺求的签文。
锁眉一叹:难道她陆朝云今生的下场,果真会那般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有事,早点发吧!
第30章遭驱
车马缓缓停在南宫府前。南宫霁方踏入大门,便见迎面匆匆来一人,却是管家周淮安。
南宫霁心情正好,便打趣道:吾已进门,淮安怎才迎来?
淮安却全无意说笑,一脸正色道:郎君还是莫打趣了,方才宫里来人,已候您一阵了,快些随我去见罢!
南宫霁闻之一惊,方才的喜色也似凝固住了,蹙眉轻道:可知何事?
淮安摇头:有圣旨前来,小的不敢问。
诏曰,资善堂,乃为太子受业习书而设。。。储副之寄,社稷系以安危,故太子自立,朕每悉心训育,择良臣以为师,选贤士以为伴。。。朕日久不豫,太子上事君父,下领朝纲,朕甚慰之。。。然近日惊闻众王子伴读,耽于酒色、慌殆学业,甚教唆太子,岂能容之?。。。朕决意撤资善堂,遣散众伴读,以清储君之侧。。。望尔等好生自省,追悔犹及!
一字一句,如尖刃般扎在南宫霁心上。
宣毕,那内使道:郎君,官家还有两句话要传与你,可否。。。
南宫霁抬起头,似有些茫然,嗫嚅道:还有话?
好在淮安机敏,不等他多言,忙带着一干仆从退了出去。
内堂中,只剩两人。南宫霁轻叹一声,垂首道:南宫霁聆听圣训!
康定九年三月,天子旨诰天下,德顺军节度使林重度之孙林氏册为太子妃,五月夏初之时行大婚礼。
太子大婚,一应准备本应自旧年便作起,首当宣诰中外,再促礼部、鸿胪寺等着手备执六礼,如何也需数月!然此回倒好,下诏至大婚,不过一月有余,真正苦了一干主事之人!
外间猜测,官家临时起意,或因久病不愈,欲借此驱散这年余来宫中的晦闷。且不说外议如何,南宫霁心中却清明:先下旨逐出自己,再急为太子婚娶,自是因当日梅林之事事发!
资善堂既闭,南宫霁便不能轻易再出入宫禁,只是除此,他处倒还如常,便是俸禄也未削减半分!这自教府中上下暂舒一口气。
当日领了圣旨,众人皆忧心忡忡,不知自家郎君究竟有何过失,竟教天子震怒成这般!若是小失小过,以天子的大度,下诏严斥一番便也罢了,何至于驱他出宫?这于蜀中无疑是折辱啊!再言之,当初南宫霁乃是以伴读之名教留在汴梁,当下这一来,岂非失了留他下来的由头?成了堂而皇之留质?!思来以梁帝的英明,若非有不得已之原由,断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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