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黄叶,秋色连天,虽早已过了最佳的赏游时节,然终年深居,尚可在这暮秋的晴日里无拘无束,策马纵情一回,于越凌也算得莫大幸事了。
昭明策马,极力护在那与人追逐竞驰之人身侧,却依怕不周全,一面不时四顾部署周围。
此回出京,莫说外朝无人知晓,内中亦惟有都知秦茂勋与昭明等几人知悉!为免风声外泄,官家不许兴师动众,也是不欲扰民,到底只带了十数人出走。昭明近身护驾,乃是秦都知以他素有勇名,遂委以重任!
陈州距汴梁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三两日便可抵!然官家为访民情而来,途中难免耽搁,五日后,方近陈州。
晌午时分,途经一片枫林。正是枫叶红时,越凌见美景不自胜,便停下一歇。
林间清旷,时闻鸟鸣山涧,官家兴致大好,且沿溪朔流而上,悠自赏玩。
一路车马颠簸,南宫霁倒更愿寻个静处好歇一阵!说来着实有些想不通,那原本羸弱之人,怎连日来竟丝毫不显疲态,看去精力尤好,实乃怪事。
溪水碧澈,尚能瞧见下面游弋的小鱼。越凌蹲下身去撩水泼玩。
南宫霁笑道:这山涧野溪里,不准就蹦出个水妖鱼怪的,官家可小心。
越凌嗤道:如此,那妖怪定是见了南宫大官人倾心,乃招夫婿来了。
正打趣着,南宫霁一晃眼却似见水那方有何物闪过!溪流褊狭,并不足以隔开人或猛兽,因是疾步上前将那人由水边拉开。
昭明一挥手,侍卫数人拔剑出鞘,过溪查看。
溪那边果真有人!
侍卫执剑,将那人由大石后逼出,但见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仍可瞧出乃一女子。
南宫霁道:难道是灾民?
昭明不敢掉以轻心,亲自上前盘问,然那妇人只是瑟缩不语,看去是受了极大惊吓。
南宫霁见状于心不忍,乃与身侧侍从耳语了两句,侍从领命而去,片刻取来个布袋。南宫霁接过,径直去到那妇人跟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打开袋子递上,道:吃罢。
见到吃食,妇人眼中忽闪现出一道光芒,然一时又犹疑不敢伸手。南宫霁笑着取出块糕点递上,妇人见状,再难自持,一把夺过塞入口中,旋即又双手夺过袋子,蹲下身如野兽般吞食起袋中之物,全不管周遭人惊诧的目光。
越凌素来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乃是愣神许久,见她食完袋中点心,又舔舐起其中的碎屑,方是叹息了声。
食罢,昭明着她在溪中洗了手脸,方带至跟前问话。
不过隔了片刻,再看时众人又一怔,原她不过十四五,生得倒算尚可。
一番询问下来,乃知其为陈州人士,家贫又遇灾荒,数月前不得已被卖与人做妾,然不想那主家娘子甚是厉害,日日将她作奴役使唤不说,时常还寻由打骂!她终是不能忍,乘一日无人看管,偷逃出来,然又不敢返家,只得流落在外。要说这天意也委实弄人,她是方出虎穴,却又遇上人牙子,险些再坠狼窟,幸得好心人提点,才得逃过二劫!只如今这城中她是不敢再待了,只得逃至这荒野处徘徊,饿时便以山果野草充饥,也不知已这般混度了几日。
越凌听来不忍,便教昭明与她些钱物,教她回去。不料那女子如何也不从,说是回去定又要教给卖了,况且原先那主家与人牙子尚在寻她,万一教抓回去,便没活路了。
如此,倒是教人为难。
南宫霁忖了片刻,道这两日李琦也在陈州一带收药材,想他城中应有些故人朋友,不妨将此女带去或给哪个良善人家做个婢女使唤也好。
越凌想来此也是一策,便应允了。
那女孩子闻此甚是欢喜,忙与二人谢恩。
南宫霁想起尚不知其名姓。
女孩子笑道:我叫篾儿,因我爹是做篾器的!
看她一脸天真满足之色,南宫霁面上不由浮起几丝怜惜。越凌晃眼瞧见,心内便无端有些不快。
第54章访灾
陈州城内早已开仓赈灾,然而过了放粮的时辰,却依旧有百姓不断聚拢于府前翘首苦盼。衙役前来驱散,却无人愿离去。人群中不时传出幼童啼哭声与病弱者呻(坑)吟咳嗽之声,教人恻然。
一阵骚动过后,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披头散发之妇人踉踉跄跄奔到前方,抱着怀中的幼童磕头不止,听言乃是怀中孩儿已然饿得奄奄一息,实是挨不到明日了。衙役虽也同情之,然上有明令,过时不得开仓,自也爱莫能助。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人上前与那妇人低语了两句,妇人便起身随之去了。
天色终是暗了下来,越凌立于窗前似静思。一阵,闻得身后开门之声,便道:皆安置好了么?
昭明掩上门,垂手侍立,回道:皆好了。
越凌轻叹一声:那孩子可还好?
昭明道:带去瞧过大夫了,只是饿的,喂了些米粥,已无事了。
越凌颔了颔首,却还唏嘘:陈州灾情重至此,朕在朝中,竟丝毫不得所闻!
昭明道:官家日理万机,想必臣下不欲拿此惊扰天心。况且说来,陈州今日之灾,较之江南大水,却也算不得大祸了。。。
越凌闻之自不悦: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却算不得大祸?
昭明淡然对曰:当初臣随秦都知出练青州,遇大旱,又有匪祸横行,百姓横死者不计其数,道上处处可见衣不蔽体之枯骨!城中乡下,家家卖儿鬻女,哭泣声不绝于耳!尤今想来,依觉凄惨。
越凌一时无语。半晌,才道:那妇人已去了么?
昭明摇头:她本乡野村妇,听闻城中放赈,赶来待施,可惜路途遥远,又带了个病孩,因而误了时辰。今日城门已毕,自是回不去了。
越凌道:可有听闻她那乡中灾情如何?
昭明答道:甚重。
越凌转头望向窗外,天黑如墨,似有雨意。踱至案前,前日填的那半阙词,一时半阵,自是无心续下了。略一沉吟,道:南宫霁呢?
答曰:未曾见到,听说是带那篾儿出去了。
越凌喉中轻出一声冷哼,脸色有些晦暗。
南宫霁带着篾儿去了李琦的落脚处,却未寻到人,听闻是下乡去了,只得无功归返。
越凌等至戌时,方见他回来,心中已存怨气,且见篾儿一身新衣,手上尚举着吃食,自是气恼更甚!乃一言未发,便拂袖去了。
南宫霁见此,自也添了一肚子气:自己带着篾儿出去作甚他不问,且先胡乱置气,岂非莫名?胸中郁愤,因而也不去管他,再言时辰已不早,便安顿了篾儿,也自行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南宫霁起身后不闻动静,以为官家犹在气头,然问过方知,他是带人下乡访灾去了,竟未尝与自己知晓!气恼之下,便也不急去寻李琦了,索性带着篾儿去了市集闲逛。
城外野道难行,官家带着昭明一干人,由那妇人引路,也是历了半日方至乡下。生怕惊扰乡民,官家令侍卫原处候驾,只带昭明一人入村。昭明虽感不妥,然圣意难违,只得从命。
村中看去甚零落。时刚过晌午,却人烟稀少,偶可见道旁衣衫褴褛的村民提着破旧的竹篮在田间地头苦寻甚么,然而可食的野菜野草如今看去也早成了稀物,人人脸上皆透着难耐的焦灼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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