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魔性使人沉沦。
三分佛经叫人癫狂。
佛与魔的对抗中,剩下四分,是他于鸿蒙之中初识的那个声音,盖过了汩汩血液之声,盖过了经文之声。那是他一眼不忘的红尘。
生与死中,白晚楼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因为不肯离去,硬要挽留,叫他因无情而生念的道元不堪重负,甚至执念成魔。但若他放下呢
魔是什么?是执迷不悟,求而不得。白晚楼眼中有红尘,心里有大道。弃他去者,不可留,扰他心者,多烦忧。拿起即是放下,放下即是新始。
其实我没来无情宗时,光听到你的名字,也会多念几遍。会想你是个怎样的人,怎样年少成名,怎样冷血无情,怎样天下第一。所以你看,我即便是不认识你,也一样要喜欢你。
江原揽着白晚楼,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响,有什么彻底碎了开来,消散在无形之中,白晚楼倚着他的身子如此沉,叫江原一下住了口,心跳都停了一停。
江原张张口,眼前的花依旧,蝴蝶也依旧,风筝还在手里,这里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只鸟,都如此安静。他想要的家,两个人,一个小小的屋子,就在这里。
但是家里的人呢?
当年江原春心初萌,躲到慧根的庙里听经,觉得多听慧根念念阿弥陀佛,或许会脑子清醒一些,不会再见到白晚楼就容易多想。
可惜不过一个时辰慧根就客气地将江原请了出去。原因无他,白晚楼精准无比找上了门。
小少年剑法精准,连挑慧根十个弟子,把人打得痛不欲生。江原若再不出来,大约这三千神佛都要被白晚楼给拆一个遍。
慧根道:阿弥陀佛,佛说佛渡世人。
他诚恳地希望江原渡了白晚楼,放过苍生。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是他招惹白晚楼在先,白晚楼契而不舍在后。佛说要渡苍生,江原只渡一个,也只想被一人渡。白晚楼说江原是他的道,白晚楼何尝不是江原的红尘。
割不下,忘不掉。
我特别喜欢你,你呢?
沉寂蔓延开来,日夜颠倒中,江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揽着白晚楼坐了多久。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树梢,露降翠叶,再到日头高照。
江原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半分偏移。光影之中,他背挺得很直,就像从前的白晚楼。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孤独,是一种希望,一种期待。即便是忘记了世间一切,也不会将它从心中抹去的信念。
第103章这个雷啊
佛号念尽,灯燃尽后,宗内危机得以缓解,剩下的事,便是休养生息,慢慢叫弟子恢复如初。圣教来了信,连照情看后,没有回。
倒是晏齐问信上写了什么。
连照情道:江原说他与晚楼会晚些回来。
晚些回来,晏齐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想到这个可能性,晏齐忽然有些忧心。不会是私奔吧。我们又没有不同意,他们为什么要走?
想什么呢。连照情瞪了晏齐一眼,他们敢?
他将信一丢:江原说晚楼在山上十年,不知山下光景几何,打算带他去外面逛逛。
什么姑苏烟雨草长莺飞,什么大漠苍凉明月如钩,什么西北险峻勾墨如画。世间有的美景,冬夏春秋,只要有的,只要能看的,都要去看一遍。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无情宗不好看吗?
无情宗好不好看,三个月后,无情宗都迎回了江原。此时正值冬季,江原一身绒白的裘衣,赶了一辆马车,来到山脚下,弟子几乎要不认识他。
但是晏齐巴巴望了很久。
没见马车中出来第二个人。
晏齐等了很久,久到江原走上前来,与他对视一眼,问他:晏峰主你不会是站久了崴脚了吧?这才转身回了清溪峰。
江原回来后,还是做他的老本行,去晏齐手下的晗宝阁打杂。峰内不知受了谁的指令,对江原像对祖宗,天天小江长小江短,直到江原开始拿眼睛瞪人。
一电一个准。
立时一轰而散。
每日打杂完,江原就去佛门,慧根听说后大惊,极力劝他不要来,但江原还是来了。他不但来,还衣衫整齐,端端正正踹了门,甚至没欺负小和尚。
慧根借着倒茶水的功夫叫过弟子,悄悄道:将黄泉杖藏起来。
弟子道:啊,出家人不打
慧根立马道:这怎么能叫诳语,名利富贵皆浮云,这就是浮云。
藏来无用,我对它没有兴趣。
慧根一惊,觉得这门还是不牢靠,竟然抵不过江原的一脚。他正襟危坐,慈眉善目地捏着佛珠:小江施主来干什么?
江原眨眨眼:朋友一场,不要这么绝情啊。他很诚恳地找了个蒲团坐下来,眨巴着眼睛看慧根,老和尚,你念经给我听吧。
慧根:为什么。
我红尘不净。
这不是要念经,这是发神经。
他直接拿着扫帚将江原赶了出去。
人善被人欺,慧根所有的耐心在一个人身上全部用尽,他几乎要去找眉如意探讨道家是如何做到无为而治,心中空空的了。佛说要渡苍生,慧根如果无法大圆满,一定是江原的错。
那日连照情归来,灯燃尽后裂了,黄泉杖也裂了,连照情嫌弃它,但不能明面上嫌弃啊。江原回来后,连照情便作了个顺水人情,将它偷偷粘起来,叫江原送给慧根。
慧根十分高兴,邀请晏齐去念经。
连照情:滚。
江原:照情,你对出家人怎能如此说话呢?
连照情微笑起来:你也滚。
自灯燃裂,忘忧丹的血气尽数被逼出,前尘往事如花隔云端,连照情再看江原怎么都不太顺眼,总觉得他长得虽比以前更眉清目秀,但很像一个他特别讨厌的人。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是又讨厌,又愤恨,又想念,又想他死,但真死了又忘不了。一个叫人看了就火大,看不着更火大的冤家。
尤其这个冤家还拱了白菜。
这让连照情更生气。
晏齐不明白:你生什么气?
快把自己气死的连照情揣着胳膊,一张明艳照人的脸都气出了眼纹:不知道啊。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大约就不会再生气了。
晏峰主沉默了很久,他小心而谨慎地问连照情: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晚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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