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孙妄,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也没有人知道孙妄在这不长不短的半小时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整个人失禁地瘫软在病床上,本就快撑到极限的精神彻底崩溃,骨折的腿鼓胀得骇人,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就像失去意识一样毫无神采,只有因疼痛而微微痉挛的躯体印证了他仍然活着的事实。
几乎同一时间,黎瑞去审讯室亲自见了许老二一面。
其实你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你被放弃了,不会有人来。
黎瑞不管何时都能笑得真诚好看,哪怕对面是恨不得咬死他的仇敌,但我和那种忘恩负义赶尽杀绝的人不一样,对于诚心悔过的人,我一向愿意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现在,你要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他轻缓的声线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撞出回音,无端让人生出非常值得信任的错觉。但实际上,他天生就缺乏真诚和信任这种东西。他这辈子唯一信任的,就只有一个魏荣禛。
迟迟见不到孙妄和律师团的许老二最终为了自保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交代出来。
变故来得非常快,短短两个晚上便发生了很多事,先是黎宏光海运的那条线和船上的货被警方扣了,紧接着黎霖负责的市政工程项目出了安全事故,除此之外,唐浩初身上的水痘也彻底发了。
水痘这种东西就得让它发出来,不能喝药控制,否则会长期高烧,还得发第二次。小少爷已经低烧了一个星期,连喜欢吃的东西也吃不下去,身上的小红点越来越多,开始变成半成型的水泡,最终在一夜之间全部发了出来。
因为脸上也起了水痘,爱面子的小少爷躲起来不肯见人。霍彪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屋里漆黑一片,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见小少爷躲到了哪里。
霍彪拉开了窗帘,并以最快的速度把凌乱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小少爷不爱收拾,又尤其娇贵,用过的东西每天都得换,身上穿的衣服、平日里用的什么毛巾杯子,全都要换新的。而且他喜欢用过了就乱丢,有时候直接扔在地板,有时候随手扔在椅子上,这两天又因为出痘不愿意让佣人进来收拾,导致乱成了一团。
这习惯已经从小养到了大,小少爷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乱扔的毛病不好,更重要的是,全家人甚至包括最严肃的魏荣禛,也都没意识到有问题。只觉得既然家里有这个条件请佣人收拾,小孩子多宠一点没什么关系。
霍彪是故意收拾东西的,因为想给小少爷一点缓冲时间。但收拾完了,也没发现他的身影,心里忍不住着急起来,开始满屋子找人,最后竟在衣柜里见到了缩成一团的小少爷。
霍彪把人抱进怀里,动作无比轻柔和小心,仿佛抱着什么无可比拟的宝贝。小少爷乖乖地任由他抱了,却仍把脸埋进他怀里不给他看,像一只将脑袋藏进沙堆里的小鸵鸟。
又起烧了吗?霍彪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的小脑袋搭在自己肩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不怕啊,只是几个水痘而已,不用担心。
小少爷整个人都挂在霍彪身上,手臂搂着他的脖颈,小脸贴着他的肩窝,那几缕总是不听话地翘起来的头发都蔫哒哒地垂下来,强忍着委屈的声音听上去就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小可怜劲儿,我不想要长痘痘。
嗯,霍彪将小少爷一路抱回床上,很快就消了,消了就再也不会长了。
见小少爷愿意把脑袋从他怀里出来了,霍彪才抬起他的下巴,仔细查看他的脸。水痘感染的话的确有毁容的可能性,但不感染就不会留痕。小少爷的脸颊、眉心和额角分别出了一个水痘,但在霍彪看来依旧无比可爱。
在他眼里,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觉得可爱。
于是霍彪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一点也不丑,还是非常好看。
小少爷强忍着遍布全身的难受的痒意,吸了吸小鼻子,真的吗?
真的,霍彪点头,而且过几天就结痂了,等你生日之前,一定能全部掉完。
小少爷的生日和霍彪就差一个月零几天,想到生日,他的心情又重新好起来,并和霍彪约定了到时候一起去吃巧克力火锅。
冬日的阳光很轻柔,小少爷像一只从冰天雪地里被人抱回家的小奶猫般被霍彪抱到飘窗前,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霍戎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又给他拿了医生建议吃的维c和维e含片。
小少爷很喜欢这个,尤其是维c,甜甜的像糖果一般,立即张开嘴,任由霍彪像喂小孩儿般把维生素一粒粒地放到他嘴巴里。然后双手抱着牛奶杯子,慢慢把维生素含化,再认真地将牛奶一口口喝完。喝的时候还会舔舔嘴巴,再惬意地仰着小脑袋,微微眯起一双水润的大眼,模样可爱的让霍彪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小少爷其实很容易满足,只需要一块糖果,一杯牛奶,甚至只是一句轻哄,就能让他重新高兴起来。他太好哄,却让霍彪想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可惜小少爷并没能留下来过生日,也没能去吃巧克力火锅,甚至在身上的痂还没彻底掉完的情况下,就被魏荣禛送上了回法国的飞机。
小少爷已经拿到了保送初中的名额,可以不用去学校,所以还没打算回法国的他忍不住发起了小脾气。更让他生气的是,霍彪也一副急着把他送走的样子,对于之前说好的一起吃巧克力火锅的承诺言而无信。
于是走的那天,小少爷一直没理霍彪,临出门前,霍彪蹲下来帮他换鞋子,他也缩着脚不给霍彪碰,甚至在霍彪伸手要抓他的时候,抬起脚丫一脚踹中了霍彪的肩膀。
霍彪的表情始终未变,仿佛被踹的不是自己一般,只管把小少爷踹过来的那只脚强制性地握住,继续帮他换鞋。
手中的脚踝纤细到仿佛用力就能折断,霍彪突然生出了想这么一直攥着的念头,让它永远挣不开自己的掌心。霍彪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掩住了眼里的情绪,认真将两只鞋都换好,才重新站起身来。
把小少爷送到安检口的时候,霍彪抬手摸了摸小少爷的发顶,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讲,只道去。
依旧在生气的小少爷本来想要躲开的,却没有动。登机的时间就要到了,小少爷和陪护他的保镖一起转身离开,一向坚决干脆的背影在这一次难得带了一丝犹豫。最终在要迈入安检门的时候,停下来看了霍彪一眼。
霍彪似乎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见他回头,竟隔着喧闹又吵杂的通道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冲他露出了一个笑。
这还是小少爷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明显的笑意,机场穹顶折射下来的光,就打在他上扬的唇角上。十四岁的少年,似乎藏着英姿勃发的野心和无穷无尽的力量。
小少爷平安地回到了法国的古堡。
古堡哪里都好,有成群的佣人,漂亮的花园和私家森林,就是太大太空旷。而小少爷回法国的第二天,s市就出了一起命案,黎宏光派给黎霖用的老郑死了。
凶手的作案手法太高明,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警方更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说手法和黎宏光早年混黑时得罪过的青帮非常相似。
事实上,就算能查到,警察也不会下功夫去查,只去青帮的一个会所做了个例行问话便不了了之,到了最后,甚至连死者的名字都不再提了。
这种事普通民众自然是不知道的,若知道得多了,可能会觉得感到有些玄幻。但剥开现世安稳的糖衣,现实就是这样,在资本的控制下,只有金钱和子弹才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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