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荣国公相问,长姐已经过世了。颜灵筠铺垫完了,把话切到正题上,宁国公没有和您说全,是为了顾及我的颜面。废太子当日中意于我,我不肯俯就,硬是在雪地里跪了一晚上,如果不是宁国公恰好找废太子议事,借机救我一命,大约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说,本就是要死的人,对我来说,有没有伤、有没有病,都无所谓,我有要紧的事要做。
他语气平缓而温和,贾代善听得却后背发冷,忽然想起来从前贾代化对他的评价,颜郁离此人面上和熙,本性最是孤傲,处事不择手段,需慎待之。
郁离是颜灵筠的字。
贾代善从未见过这样好端端活着却存死志的人,他道,战场上,多少人拼了命地想活下来,他们断了胳膊断了腿,仍然想活着好生过日子。颜郁离,你真是我见过最作得慌的人。
颜灵筠无所谓他的评价,只是道,故事您也听了,之后就不要妨碍我做事了,有什么涉及荣国府的,我会提前和你通气。
金陵戒严,军政皆由我主理,你安生呆着就是,我自会上折子和陛下解释。贾代善自顾自地道,今天喝药了么?
贾代善!颜灵筠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也搞毛了,我死不死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接了江宁三天,已经预备架空我了?
这会儿瞧着才像个人。贾代善径直看进他眼里,郁离,你得活着,你怎么知道后头不会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你?
颜郁离先生彻底失了素日的风仪,死死盯着贾代善,你到底想怎么样?
贾小赦趴在床边上,本来听得一知半解,昏昏欲睡,怎料到他们忽然之间吵起来了,赶忙举起小短手,不要吵架,好好说话呀,颜大人,我爹是喜欢你,担心你,为你好呀。爹,你就不能哄哄颜大人么,这么凶。
他已经忘记是打哪儿看来的劝架技巧了,但是当时看那位仙长劝完之后,那对吵架的不但啥事儿都没有,还更如胶似漆。
我不想怎么样,我儿子不是说了吗?我是喜欢你担心你为你好,纵你有通天的本事,现下也得在我府里把病养好了。贾代善忽然笑了,心思不但不拧巴了,还格外的舒畅,你要是对我不满,大可把你那些个本事都往我身上招呼。
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下床都困难的颜灵筠只能屈从。
贾小赦每天就趴在颜大人边上盯着他养病喝药,他爹甭管多忙,每天晚上都按时回来吃晚饭睡觉。
然后经过贾小赦细心观察,他就发现,这俩人掉个儿了,从前都是颜大人在笑,他爹神情严肃,现在都是他爹在笑,颜大人面无表情。
啧,大人的事情搞不懂。
何止他搞不懂,颜灵筠自己都搞不懂,简直要被贾代善逼疯,这一天晚上,贾代善照旧梳洗完了要上床,往里赶颜灵筠,给我腾点地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经过七八日的调养,颜灵筠是烧也退了,伤口也开始结痂了,结果贾代善还是不放人。
第20章
贾代善奇道,我想睡觉啊,赶紧的,累死了。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颜灵筠皱眉,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回去了。
到底我是装糊涂还是你装糊涂?贾代善一笑,接住扑过来的贾小赦,你再等三日,蛇还没出洞。金陵城戒严这么多天,他们倒是沉得住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样坦然,又有贾小赦插在中间,颜灵筠也不好再发作,几乎叹着气道,按兵不动是稳妥的方法,尤其姓陈的已经被你拿下,谁还敢动。宁国公给我的信呢?
要不是贾小赦今日说起宁国公夫人送了什么东西,他还不知道宁府来人了。
你怎么知道兄长有信给你?贾代善问道,把贾小赦给塞进被子里了,屋里用着冰盆,还是有点凉的。
贾小赦奋力挣扎,露出个小脑袋,热!
我怀疑我爹想要闷死我!
以我和宁国公的交情,我被贬外放,他必是要来信慰问的。更何况还有荣国公在,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得让我好生协助你么。颜灵筠捏捏贾小赦红扑扑的小脸蛋,朝贾代善一摊手,信呢?
不给。贾代善拒绝,这么晚了看什么信。
颜灵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带着几分怒气,翻身朝里躺了,嘶!
艹,压到伤口了。
我看看。贾代善失笑,你这是舍不得走,故意弄裂伤口?
颜灵筠十分想骂脏话,然而他装X惯了,一时间竟想不出个贴切的脏词来抨击贾代善。
还好,没裂开,你朝外侧吧。
颜灵筠心说我他/妈又不是傻子,鬼才要朝着你睡。
贾代善也不在意,给他重新上了药,顺便熄了蜡烛,颜大人素日最是温和,如今对着我,倒是常发火,冷言冷语的,叫我好生伤心。
贾代善,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人得不到,你最好脑子放清楚些。颜灵筠闭着眼,躺得笔笔直,不多占一点地方,跟个小宫女儿似。
是啊,以为我的身份地位,要什么人得不到。贾代善意有所指。
帐子用的是江宁织造新鲜发明的月影纱,今夜月色甚好,透过薄纱,更显清亮皎洁,影影绰绰地显出严灵筠那张美人脸来。
贾小赦已经习惯他爹和颜大人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趴在枕头上自言自语道,颜大人真好看!
也就是他是个貔貅,换成寻常孩子,大约已经养傻了。
颜灵筠睁眼斜睨了贾代善父子一眼,明天换个帐子,这帐子太透光,睡不好。
不然怎么叫月影纱呢,不过你既然不喜,明日换了旁的就是。贾代善搂着儿子躺下了,你要是觉得无趣,请了戏班子来唱几出,或者说书先生可好?
荣国公金屋藏娇的手段也不过如此。颜灵筠嘲讽道,上一个想把我搞到床上的已经凉透许多年了,荣国公不知道么?
贾代善怔了下,忽然大笑,你这会子不就是在我床上么?我早说过了,你的手段只管我朝我招呼就是了。怎么,颜大人舍不得?
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颜大人只觉得贾代善是图穷匕见的王八蛋,颇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看在宁国公的份上,我暂且再忍你三天。
是你先撩的我,你还朝我笑。贾代善还往他身上泼脏水。
撩你/妈,我他/妈朝谁都笑,我还朝我们家街角二傻子笑呢。颜灵筠只恨不能用枕头捂死他,我跟你说
你说。贾代善好脾气地看着他。
面对这个贱/人坦荡荡的直白眼神,颜大人又哑火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借口,要不是因为宁国公对我有救命之恩
唉救你的是我就好了。
呵呵。
贾小赦瞧着他们一来一往说得热闹,心下欢喜,今天爹和颜大人说了许多话呢,真好。
颜大人是既暴躁又憋屈,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他在装聋作哑这件事上大概是很有天赋的,足足三天没有和这卑鄙的父子俩说过一句话,不管大的小的说啥,他都当没听见。
贾小赦自以为小声地贴在他爹耳朵边上道,颜大人肯定是害羞了!
贾代善看着颜灵筠端茶的手一抖,意味深长地笑道,赦儿说得对。
颜灵筠险些把药草茶泼到他
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