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lan没拒绝,默认他可以那么叫。
而他很敏感地陷入低落中,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之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仿佛没有讲过。
也就是那天,Raglan打他,嘲笑他怎么狼狈又没用,是一条没有人要的疯狗。
直直地站在水池前面,云枝淡淡地敛起表情,并没有被激怒。
过去是过去,当时对周围事物的认知有所局限,也不够成熟,难免识人不清,做出后悔的举动。
但到了现在,他觉得这段插曲不值得再掀起波澜。
教自己不会莫名想起,更不会有意提及。
相比之下,放不下的反倒是Raglan。
他道:你很在意啊。
什么?Raglan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道貌岸然地当了十八年的监护人,骗人的感觉有让你享受到吗?云枝问,或者说骗吸血鬼?
自然不会有任何趣味,Raglan归根结底就是个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的教授。
在那些能说会道的教授中,他格格不入。
为人处世不够圆滑,甚至被情商拖后腿,吃过一些亏。这样的人对勾心斗角应该避之不及,是不会在玩弄人心中获得成就感的。
Raglan被问得一愣,缓缓道:你把沈家那个老家伙气得不轻,他前几天夜里犯了高血压,是我介绍了朋友过去开药。
这么说着,他走上前了几步:听他说的,你全都知道了。
他一遍一遍地用清水去擦拭被弄脏的衣料,继而扶正了微微滑落的眼镜框,阴沉地看着镜子里的云枝。
以往他们每年都会见上两次,瞧着云枝一点点长大,被养成了天真柔软的性格。
好操纵,也很容易受伤害。
令他感到颠覆的是,今天从云枝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居然看到了刺。
云枝冷冷说:不是全部。
哦,可惜我和沈习甫不熟,因为你才偶尔有联系,没办法解答你的疑问。Raglan说。
其实云枝心里的困惑和老师无关,反倒是想不通Raglan的意图。
这位教授是个穷苦出身,起初没背景也没资源,能读完书全靠奖学金和资助。
做学术就要抱着不计回报的心态,对缺钱的Raglan来讲,立即去企业里做研发更加适合境况。
可他没有,不仅如此,在如今名利双收后,生活依旧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朴素。睡在学校分配的狭窄单间里,过着单调到只剩下研究的日子。
他非常看重这份事业,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
曾有老总开出天价的薪酬请Raglan去做药物研发的指导,被他以不想分心的理由拒绝了。
他不被任何条件所诱惑,所以会当自己的监护人,绝对是主动的,还可能是提议者。
要是这件事情被曝光,你会被谴责到死,以前的成就和未来前途全白费了。云枝说,你为什么会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要给白宜彻换血?
他喃喃:而且发现我是个普通人,你表现得比我老师还崩溃。
Raglan本来不想搭理,听到白宜彻的名字,稍有惊讶地顿在原地。
太久没在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他以为那只吸血鬼早被其他人忘记。不过眼下被云枝提起来,自己没有感到欣慰。
要不是对方的体质平庸,直接推翻了计划,这时候能够和自己说话的就是白宜彻,闭嘴的是云枝了。
他道:因为沈习甫本末倒置,做不成大事。要他把血袋存在身边看管,时间一久,他就真当自己的小孩子在养着,差点放弃最开始的安排。
他身上有婚姻关系,他们谈过恋爱还敲了红章,而我和白宜彻是同学。到头来居然是我在说服他,求他不要背叛那只吸血鬼。
讲成背叛有点重了,或许白宜彻若能自己做选择,也会和沈习甫一样不愿意推无辜者进火坑。
但在Raglan眼里就是这样的,沈习甫为了个孩子,要断掉白宜彻的生路。
我从头到尾,看到你就在想白宜彻什么时候可以起床,他躺得也太久了。Raglan道,出事的那年我只有二十五岁,久到我已经有了白头发。
这些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与沈习甫聊起来,多半是互相争执和劝说。
现在荒唐地分享给云枝,他竟有点收不住。
云枝道:你是不是
他可以相信Raglan的社交圈太小,一个同学也能令他挂怀十多年。
可Raglan能为同学顶着断送前程的压力,去做有违道德底线的恶事,这就太奇怪了。
我不是,但比起金钱、声望和爱情,远有更让人念念不忘的东西。
云枝说:念念不忘?你也说得太好听了,实际只是在介绍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畜生而已。
畜生?随你怎么说。
即便如此回应,Raglan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不是我说了算的,全看你做了什么,这两个字你担当得起。云枝说,白先生要是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做这种事情,肯定不会醒过来的。
是么?
当然了,怕一睁眼就看到你坐在边上,脏了自己的眼睛。
Raglan深呼吸了几口气,道:无所谓,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或者是一串数据也好。
那时候他没背景加持,也不被业界看好,有份重要资源落到了白宜彻的手上,然后出乎意料地很快出了成果。
如果能够公布于世,肯定是飞跃性的突破。
但还没来得及宣布,白宜彻在研讨会上神秘兮兮地朝自己留了句明天告诉你个劲爆消息,能颠覆大家世界观的数字,务必洗耳恭听,便没了下文。
他们再见面,就是一个身穿白大褂,一个瘫痪在床,连眼睛都不能自主转动。
那份资源兜兜转转到了他手上,可他发现不了任何新的成果。
向白宜彻同组的成员询问,那些人一问三不知,只会鼓励他好好做下去。
所谓的劲爆消息一度成了他的心魔,每当自己的进展陷入瓶颈,就会记起来这茬,继而反复琢磨。
这些年来,他不仅没有淡忘,反而愈加期待着得到解答。
回忆到这里,Raglan道:死掉你又怎么样呢?只要白宜彻能醒,他的价值比你这个破画画的大多了。
老师也是画家。云枝说。
Raglan无所谓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他和你一样,半斤八两。
他不认为人人平等,且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世上就应该存在鄙视链。
那些涂涂画画的,亦或者写诗写歌的,都是派不上用处的废物。他们就只能骗一些无所事事的闲人,扎堆凑在一起做些没意义的事情。
什么逛展览,什么看电影,在他看来没任何意义,要处在最底端。
别说牺牲你一个,加上沈习甫,加上几百个和你们一样的人,拿来换白宜彻,对我来说也是划算买卖。
Raglan说完心里话,与云枝对视:不要这么看着我,再怎么希望能交换也好,反正世上没这笔买卖。
云枝道:骂了你一句畜生,你倒也不用坐实了那么没人性。
无所谓。
这比癌症还可怕,烂到根里去了。
他说完,举起录音状态的手机,说:所以你应该去局子里好好改造一下思想。
完全没想到云枝会留这么一照,大意的Raglan松开那块没洗干净油污的衣衫,快步过去要夺走手机。
云枝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