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寒叹了口气:阿宁,能与你做师徒,是为师的福分。只是我心中并无此意,你若还当我是师尊,便不要强求了吧。
墨宁终于不笑了。
他直起身子,眉眼间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凌厉冰冷,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中却还是只能容得下面前的白衣道人,再容不下其他。
您就是吃准了我不会伤害您,他有些自嘲地笑笑,随即垂下了眼眸,师尊,您可真绝情。
沈知寒唇瓣动了动,却不再开口。
室内静寂下来,只闻暴雨敲打在花枝上的闷响回荡。
墨宁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捞起方才随手一搭的紫金外氅,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
豆粒大的雨珠带着摧天毁地之势落下,尽管有阵法保护,芳菲尽中还是被砸落了一地残红。
石板砌成的小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几乎能倒映出天际偶尔蜿蜒闪动的紫色电光。
蓦地,一双玄底金绣的长靴落下,正巧踩中一条转瞬即逝的闪电倒影。
怒雷炸响,又是一道碗口粗细的闪电闪过,却在黑暗中映亮了他头顶束发的金冠与那一身极尽华贵的紫金大氅。
浅淡灵光环绕男子周身,为他屏蔽外界所有雨水的同时,又将他锋利俊美的五官映得愈发深邃分明,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中似乎盛不住光,像是一汪墨色的深潭。
他面上还噙着薄怒,不缓不慢地踩着满地落红走出芳菲尽,又一路行到了黄金阁门口。
不知怎的,他脚步顿了顿,垂眸再抬,面上所有表情便顷刻间消失,唯剩一丝果断杀伐。
墨宁抬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一挥,黄金阁大门立时应声而开。
仿若突然打开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又像是大坝终于打开了积年已久的闸门,无数厮杀声、法器相击声、哀嚎声、怒吼声如泄洪般倏然奔涌进原本只有落雨声的寂静院落直冲云霄,几乎盖过了隆隆天雷。
墨宁抬脚迈过门槛,便仿若从世外桃源迈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遍地都是污浊、血腥,肮脏得令人作呕,连多待一刻的想法都不会有,可偏偏他站在这里,冷眼看着众人撕斗,似乎独立世外,没有受到一丝波及。
鲜血几乎成股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动,又被磅礴大雨卷着渗入泥土之中,连血腥味都被冲刷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墨宁抬眸望向跳跃着电弧的乌云,突然向着环绕周身的屏障之外伸出了一只手。
夜雨冰冷,落在手心时仿佛握了一块冰,凉得彻骨。可他却似毫无感觉,只眸光一转,落在了不远处缓缓浮现的雾影之上,眸光锋利,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即为清洗自然除恶必尽。
墨宁对着雾影笑了笑,轻飘飘道:您说是么,父亲?
呵,雾影也低笑一声,好孩子,你果真没令为父失望。短短几年便掌握了整个黄金台,如今滋味如何?
他顿了顿,随即似是在问墨宁,又好似在问自己:如今的结果,可是你满意的结果?
墨宁手心一动,冰寒雨水立即化为烟雾蒸发殆尽。
他垂下广袖,突然摇了摇头:还不算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陡然从他背后向着雾影爆射而出!
墨书成心中警铃大作,立时飞身后退数丈,便见磅礴剑气以墨宁为中心爆散而出,立即将与墨家子弟鏖战的黑衣人掀翻半数有余。
他身形一幻,整个人霎时由原地消失,原本披在他肩头的紫金大氅失了支撑,逶迤落地。
墨书成暗自戒备,却在眨眼间发现一点寒芒直奔自己眉心而来,剑气无匹,即便尚有一段距离,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仍旧给他一种几乎要被逼散的错觉。
他立即扬手召出一柄漆黑长镰,就在长镰现形空气当中时,墨宁剑锋已至!
兵刃相交发出极为剧烈的铿锵金铁之声,墨书成雾影抖了半晌,再凝神细看,却猛然发现墨宁手中兵器竟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
墨书成心中立时没了底。
早先一直未能进入家主阁,对墨宁的判断仅来源于当年暗中建立的亲信,连对方具体的修为都不清楚。可他心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年那一缕几乎消散的残魂竟有如此天赋!
灵风在墨宁周身环伺,连豆粒大的雨珠都被罡风打碎,又被蒸发成袅袅轻烟。
木剑遥遥指着墨书成眉心,墨宁双眼微眯,面上陡然浮现出一个有些桀骜的笑来,字字掷地有声:父亲大人死了,才是我最满意的结果!
话音未落,他扬剑再劈,墨书成还未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手上却骤然一轻镰刀刀刃竟被墨宁纯以木剑之力生生劈成了两截!
本命武器被废,几乎瞬间就对墨书成造成了重创。他强自忍下魂魄之中仿若撕裂一般的痛苦,低笑道:死?我墨书成还没那么容易死。
他暗自调息,嘴上却没停,半笑半讽道:你师尊清昀今日也在黄金台做客对吧?为父记得当年你最在意他不知他可知晓自己的爱徒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墨宁抿紧了唇。
墨书成见状,又道:你看看这遍地鲜血残尸,若清昀见了,会不会觉得你手上人命太多,觉得你肮脏不堪,根本不配做他清昀的弟子?
你给我闭嘴!!!
墨宁周身灵力澎湃,连劲装长衫的衣摆都被罡风掀得烈烈飞舞。原本只有分神期的威压竟开始直线攀升,几乎要撵上合体期的尾巴!
乌黑雨云之中,除了紫白色的电弧外,竟开始跳跃起金色电光来竟是天劫的前兆!
怎会怎会如此!
墨书成失声道:你一定走了邪门歪道!不然、不然怎会二十岁便晋升合体期?!修真界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连漱月都做不到!!!
嘘
墨宁闻言,却将食指竖起,搁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低低笑道:父亲大人,我可不会给您告诉别人的机会的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黄金台动荡复杂的环境使墨宁变得喜怒无常,也成功使他的出招路数变得不可捉摸前一瞬还在与人谈天,下一瞬却是犹如狂风暴雨般的剑招。
绵密的剑气封住的墨书成所有的死角与退路,逼得他与自己放手一搏。可墨书成虽在本体时为合体末期修为,却也是过去式了。
如今的墨书成,连魂魄都不全,遑论修为?
若墨宁只是分神期,墨书成还能拼力一搏,可如今当真是半分胜算也没有了。
醒悟只在一瞬间,墨书成便立即猜到自己是入了局。
枉费他东躲西藏十余年才敢联系旧部的功夫,原来墨宁早已掌握了整个黄金台,连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没有放过。
木剑刺破魂魄,寂静得连声音都没有,更何况二人身处一片厮杀之中?
可墨书成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掺杂着凌厉剑气的灵力疯狂叫嚣着将墨书成的残魂一片片撕碎,而他望过去,却只能在墨宁眸中看到比黑夜更深沉的黑暗。
明明死亡在前,墨书成却突然笑了。他拼尽全力,却只能从破碎的神识中挤出一句话来,可他知道,只要这一句话就足够乱了墨宁的心。
好孩子你已经离、离我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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