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初露,鱼肚泛白。
梅园里,秋月正在整理去普寒寺请愿的东西。涂丹坐在一旁喝药,记得将我抄录的经文也一并带去。
是,奴婢记着呢。秋月转身去书房。
涂丹喝药喝到一半,前院忽然来了人。
二公子,侯爷听说您要去普寒寺替老太君祈福,叫您去前厅一趟。穿着灰色长袍的下人毕恭毕敬开口。
涂丹喝药的动作一顿,他将药碗搁下,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奴才不知。
梅园过前院的游廊交接处有个垂花门,那里花影斑驳,金桂纷落。
涂丹踩着一地花瓣,走上石阶,掀开竹帘,向前厅走去。
雕花窗,薄围屏。
猎猎日光透过窗棂缝隙投到青石板上,光影中,涂丹看到鹤摆朱衣,如雪如血,清冷至极。
容色冷淡的斐夙坐在主位上,他摁着剑,抬头看过来,似明月熠熠辉相遥,直将涂丹钉在原地。
涂公子。这音色听起来比以往还要冷冽。
涂丹心头莫名一紧,涂丹不知斐大人到候府作客,失礼了。
斐大人可不是来做客的。
华元候笑着从门外走进来,丹儿快过来,你不是要去普寒寺替祖母祈福吗,斐大人也正好去那里办差,爹知道普寒寺路途遥远,你身体又一向不好,特意将斐大人请了过来,你这一路有斐大人护着,爹很放心。
涂丹下意识的去看斐夙。
斐夙也在看着他,目光幽深,涂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爹,斐大人公务繁忙,怎好
华元候打断他的话,你这孩子,爹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普寒寺路途遥远,你带着几个婢女上路,爹怎么放心得下万一遇上歹人,你让爹如何是好
第28章世子(十二)
穿过垂花门,踩着一地落花,秋月拎着包袱,扶着涂丹往府门走。
庭院里秋意深深,梧桐枯叶,木槿花随风摇曳。涂丹紧了紧狐裘,对着秋月开口,经文可带了
秋月低声回答,带了。公子您放心吧,普寒寺别的没有,这经书一定是最全的。
涂丹点点头,秋风拂来,他停下脚步,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压抑的咳嗽起来。
天气愈发凉了。秋月替他拢紧衣领,公子您要注意着身体才是。
涂丹如何不知,只是他在胎中就已经先天不足,再怎么喝药也是无济于事。
走吧。涂丹脸色苍白,方才咳嗽了一番,他说起话都有气无力起来。
秋月不再开口,而是小心地扶着他。
涂丹要去普寒寺请愿祈福,华元侯自然不能让他只带着几个婢女去。
两人踏出府门,便见黛瓦白墙下,几辆灰色的马车停在门前青石地板上,十几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奴仆恭恭敬敬的站在马旁。
涂丹脚步一顿,抿着嘴向马车走去。
金桂树下,落地枯叶随风卷起,又拂到了墙角紫薇花旁。
二公子,东西都准备好了,您看看可还要添些什么管事模样的下人迎上前。
涂丹停下脚步,长睫微颤,不用了。他看了那十几个奴仆一眼,轻轻开口,你让他们都回去吧,此去普寒寺请愿,人多反而失了清净。
管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涂丹一眼,回二公子的话,这是侯爷吩咐的。侯爷说二公子体弱,路上又颠簸,怕没人伺候二公子。
涂丹正要说话,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马车后方传来,涂公子有我们照顾。
伴随着马蹄声,一抹清清冷冷的身影落在树影斑驳的院墙上。有人拂开花枝枯叶,自巷角深处走了出来。
日光花影相浮动。
涂丹抬眸看去,撞见一双冷冽的眼。来人不似寻常的巡俭使那般着朱色官服,也没有在腰间佩上长剑,他眼尾狭长,容色清俊,只着冷色调的乌衣,衣摆袖角干干净净,偏又披了件雪白的外衫。
黑白分明,惊心动魄。
涂公子,时候不早了,斐大人已在城门等候多时。他音色没有一点起伏,从头到尾也只看了涂丹一眼。
涂丹看见他身后跟着几个巡俭使,个个身量颀长容色沉冷,其中一位还牵着辆马车。
二公子,这、这
涂丹心底一叹,如实回禀父亲便是。
管事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披着雪白外衫的巡俭使走了过来。涂丹见过不少北司的巡俭使,不论官职大小,皆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斐夙是,面前的这几个巡俭使也是。
属下季泉,奉命来接涂丹公子。
日光淡淡,霞光收拢。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缓缓驶向城门。临近酉时,城门口人头攒动,农户小贩挑着箩筐,等着列队出城。
角楼上的士兵十步一站,来回巡检的差役中时不时看见朱色的衣摆。
涂丹将掀着窗帘的手放下,思及巡俭司,心乱如麻。
公子,前面还排着许多人,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买些酥点来秋月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涂丹长睫轻垂,不必了,看这天色,城门很快就要关闭,若是错过了酉时,便要多等一日了。
马车前室一侧,季泉抱着剑,垂眸倚在车壁上。他脸上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听到涂丹与秋月的对话,只掀了掀眼帘。他的瞳色极浅,里面同样什么没有。
柔风拂开流苏车帘一角,涂丹看见他的外衣长袖,纤尘不染,黑白分明,服服帖帖的自手腕膝上垂了下来。
衣摆随风而动,偏他沉默的像块木雕一样,只支起一条腿抱剑,旁的花叶人声,全不在他心底眼中。
车室里铺着柔软的毛毯,涂丹靠在枕垫上,脸色隐隐发白。华元侯府离城门还是有些距离,马车一路走来,虽并不颠簸,却仍是让人倍感不适。
他乌黑的长发沿着云衣长袖垂落,有些散漫的铺在四周。涂丹撑着身体,五指抚在心口,难受的喘息着。
外面的秋月听见了,忙开口,公子您怎么了可是旧疾又发作了
涂丹假意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只是有些累了,不碍事。
天色渐暗,城门口列队出城的百姓越来越少,车夫驾了一声,挥起马鞭,将马车缓缓向城门口驶去。
守在城门的几个差役见了,正要过来例行盘问几句,谁知看见马车前室的季泉,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
是北司的人一年轻差役压低声音问道。
走在他身侧的差役表情变来变去,低声开口,是都俭事正使,事情麻烦了。
同行的几人心头狂跳,却又不敢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去,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属下参见都俭事大人
属下参见都俭事大人
季泉没有动静,仍是抱着剑倚着车壁坐。他神色淡极了,比天上的流云还要叫人捉摸不透。
周围的行人注意到这一幕,都看了过来。季泉蹙了蹙眉,声音沙哑低沉,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他的嗓子似乎受过什么难以治愈的伤。
差役们头皮发麻,直到马车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方松了口气。
霞光似染上点点金色,透过城墙角楼洒在马车上,徒留一片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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