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掉手电,抬手在那根水泥管上轻轻地敲了敲,然后听到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又安静下去。
听到许时熙和他说裴诺诺丢了的时候他其实第一反应觉得很疲惫,从小时候开始,他妈妈还没死的那几年,裴诺诺就喜欢这样躲着,尤其在不小心闯了祸的时候。
不躲起来,一旦被发现,她可能会挨一顿打,然后再看着裴念忠把她妈妈打一顿,把家里摔得稀巴烂。
一开始只是躲在衣柜里,要么床底下,后来再大一点会自己出门了,就躲在垃圾桶旁边,车棚里。
没有人会管她,不可能指望裴念忠出去找她,裴沨只能自己去,半夜拎着一根树枝,在附近的工地,敲那些破管子,裴诺诺听到了大部分时候就会出来,要么就是在路边垃圾堆旁边旧沙发上看到她。
有一次裴沨出去找她,发现她藏在离家不远的水泥管里,把她拉出来的时候肚皮上还裹着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在某些时候裴沨能很清晰地发觉到那个混乱不堪的家留下的烙印,他看着裴诺诺长大,又觉得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他自己,但裴诺诺最近已经有半年多没这么跑过了,让他几乎有些松懈,都忘了以前深更半夜在外面漫无目地找人的日子。
裴诺诺。里面仍然没有动静,裴沨声音有些冷地叫她的名字。
今晚星星有些稀薄,远处大桥上霓虹灯璀璨,漆黑夜幕被映衬得泛着些疏淡的红色,靠在水泥管旁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听到有人爬出来的声音。
裴诺诺坐在水泥管边缘,看到裴沨的脸色,又有点儿想爬进去,但忍住了,被裴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没过多久就哭到打嗝。
许时熙想抱她下来,被裴沨拉住手腕拦着。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自己从家里跑出去,你已经答应我上次是最后一次。裴沨蹲在水泥管旁边稍微抬头看着她说。
裴诺诺抱着腿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
那你告诉我今天是为什么?裴沨拉着她的手想让她抬起头,又被裴诺诺躲开。
许时熙察觉到裴诺诺在朝他这边偷看,犹豫了一下对裴沨说:我先去工地外边等你们。
他绕开地上那堆废砖走出去,给许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放心,站在街边的时候点了根烟回头朝里面看了看,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裴沨还在刚才那个地方蹲着,裴诺诺扒着水泥管边缘自己跳了下来。
裴诺诺在地上蹲着,脚上还穿着凉鞋,眼泪掉到脚趾头上她自己用拇指擦了擦。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裴沨从来不逼她,就在旁边一直等着,等到他蹲得腿都有些发麻了,裴诺诺才带着鼻音小声地说:是不是以后不能去小熙哥哥家了?
为什么这么问?裴沨语气很平静地问她。
我把爷爷的药弄脏了。她按着脚趾头,时不时抬起胳膊擦一下眼泪,不是故意的,洗了一下变得黏黏的。
要回去道歉么?过了一会儿裴沨问。
裴诺诺点了点头,裴沨就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你跑出来爷爷很担心,裴沨捏了捏她的手,说好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哥哥,不能反悔。
裴诺诺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那一块衣料很快就被眼泪打湿了,裴沨听到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想回家,脚步稍微顿了顿。
回哪个家?他问出了这句话的瞬间忽然反应过来,裴诺诺说的应该是他们在那栋老楼里的家。
你不喜欢跟爷爷待在一起么?许时熙还在路边等他们,裴沨远远地看到了他指间那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光,就先没走过去。
喜欢,裴诺诺用手抹抹眼睛,说着又哭起来,也想回家。
对裴沨而言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地方当作家,甚至住在宾馆也让他觉得更自在一点。
几年前他头一次半夜离家出走的时候,裴诺诺偷偷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看就要哭了,怕吵醒其他人自己走不了,裴沨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出门,在外面待了好几天才回去,后来就成了习惯,他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会带着裴诺诺,裴诺诺没有说过不想走,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也并不想在那个地方待着。
现在却猛然发现,或许当时裴诺诺只是不想让他走,并没有要和他一起走的意思,就算裴念忠再不是个东西,他终究还是她亲生父亲,甚至连刘春玲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他妈妈长,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要带她离开,却从来没问过她想不想走。
裴沨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一下子翻卷上来,让人觉得很累,但这其实不怪谁。
我们先去看看爷爷好么?让他放心一下,裴沨跟她商量,然后再回家。
好,裴诺诺抱着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说,哥哥对不起。
回去路上裴沨跟许时熙大概把事情说了一下,路过药店的时候重新买了一瓶药,走到院门前的时候裴诺诺还有点不敢进去,裴沨把药瓶放她手里,看着她进了门,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对裴诺诺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一整天什么也没吃,许时熙靠在墙边按着一直不受控制试图发出动静的胃,但总算有惊无险,松了口气。
说好了裴诺诺自己先进去道歉,裴沨就没跟着进去,走到许时熙面前,还没开口被许时熙拦住了,不用道歉,也别说谢谢。
裴沨把那几个字都咽回去,说:一会儿带你去吃饭吧,巷子口那家饺子馆,或者你想吃什么?
许时熙是挺饿的,但他现在一步也走不动了,最后还是睡意战胜了饥饿,饿过劲儿了,有点儿想睡觉,明天攒着一块儿吃吧。
过了五六分钟裴诺诺从里面跑出来,不知道许老爷子和她说了什么,已经没再哭了,就是手背在身后好像挺害羞的,走过去抱住许时熙搂了一会儿,许时熙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没说什么,裴诺诺那么敏感的小孩,很多时候不用别人说什么,她自己就知道错了,没必要太苛责,反而会给她很大的压力。
许时熙其实能理解她是怎么想的,摔个盘子掉个药瓶本身是很小的事情,但有时候这些事好像无形中就成了导|火|索,他都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大人们无休止地争吵和互相指责,可能睡一觉喝顿酒就忘了,对于裴诺诺却可能是刻在她心里很深处的不安。
裴沨以为裴诺诺大概会着急回家,但没想到她跟着许时熙进了院子,然后回头拉着他让他蹲下来,小声地贴在耳边和他说:今天还想在爷爷家住,走了爷爷会难过的。
裴沨捏捏她的耳垂让她自己去洗脸。
走了太多路两条腿都酸疼,许时熙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很浅,大概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旁边桌上放着几个快餐盒,裴沨拿着水杯刚从外面进来。
裴沨把杯子递给他,说:喝点儿水,我刚才去买了饺子和生煎,看你想吃什么。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胃里更感觉空落落的,许时熙就起来跟裴沨坐到桌边吃东西,正好都还热着,咬了一口生煎浓郁的汤汁流到了碟子里,味道还挺熟悉,说:好吃,在哪儿买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