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近来无事可做。
可能孤零零窝在驿馆养病的场景似曾相识,也可能因为生了病,意识有些涣散,荣焉不
自觉就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初入冬的时候他也染了病。使团的人只等着进送贡品之后赶紧走人,根本懒得管他的死活。他一个人在驿舍躺了大半日,水米未进,昏昏沉沉间听见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就是梁稷。
梁稷大概是不想有人冻死在自己负责看管的驿馆里,所以瞧着天气冷了,叫了两个仆役来送炭盆,一进门就看见那小质子正蜷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近了还能听见低低的啜泣,还有无意识的呢喃荣焉那时烧糊涂了梦见了自己的母后。
梁稷请了大夫过来,又让人煮了清淡的热粥,和煎好的药一起送到房里,看着荣焉喝下。
梁稷当时可能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职责所在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于荣焉来说,却是在国破家亡被迫远离故土,受尽了冷眼与苛待之后,体味到的唯一一点温情。
梁稷荣焉从回忆里回神,低低重复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这一世的梁稷再不会做这种事了。
幸好这一世的荣焉也不再需要那一点温情了。
房门蓦地被敲响,荣焉估算了一下时辰,大概是驿馆的仆役前来送午饭,他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才应声:进来吧。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软榻边。
看清来人之后,荣焉怔了一下立刻收敛了表情,冷淡道:有什么事儿吗,梁将军?
梁稷的目光落在荣焉苍白的脸上,眉头皱了皱,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派去南魏的人今晨抵达陇城,事情既已水落石出,玉牌物归原主。
荣焉抬眼看着梁稷明明还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容,关系却已迥然不同。
他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将玉牌接过:这种小事,梁将军让护卫带过来就是了。
梁稷盯着他摆弄玉牌的动作,突然开口:你明知荣玄要杀你,当日逃脱之后为何还要到陇城来?
荣焉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梁稷:他嫌我碍眼想要杀我,我就逃得不见影踪,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让他如愿,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所以,你是想借徐国之力帮你夺回皇位?梁稷神色复杂,先前故意诱得荣玄对你起杀意是为了构陷使团,从而脱离荣玄对你的掌控,顺利留在徐国?
看来梁将军那一日确实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荣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过就像你说的,我要借你们徐人的力,巴不得你们知道的清楚一点呢。
梁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费了那么大周章,就不怕一时失手,真的将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自然怕啦。荣焉眼波流转轻轻笑了起来,但是这些跟梁将军有什么关系?我就算要求助你们徐人,也求不到阁下一个小小的右中郎将头上。
话落,他又低头把玩起手里的玉牌:梁将军还有事儿?
没有了。梁稷看了荣焉一眼,转身向外走。
梁将军,在梁稷马上走出房间时,荣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玉牌,你还记得先前捉到那个身上有相同纹章的魏国亲王的名字吗?
不记得。梁稷回过身,直视荣焉,怎么?
荣焉凝视着玉牌:这纹章是我祖父在位的时候开创的,是嫡长子身份的象征,整个魏国也就只有我父皇和我才用过,所以我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位亲王胆子这么大。不过我现在这个身份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将玉牌戴回颈上,荣焉眼底那一点困惑也跟着消散,朝着梁稷看去:梁将军可以走了。
梁稷出了门,一旁的护卫察觉他神色凝重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
梁稷看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病的?
谁?护卫愣了愣,而后回过神,哦,您说里面那位小公子吗,晨起的时候他说身体不适,属下便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是他们魏人适应不了咱们陇城的天气,所以得了风寒,吃了药好生休养几日就好了,应该不会耽误正事,将军您不用担心。
梁稷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知道了。
梁稷走后,荣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前世今生的梦境里不知挣扎了多久,再睁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内点了烛火,床榻边还多了一只小泥炉,正小火温着一个瓦罐,随手掀开盖子粥香扑鼻而来。
荣焉一整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睡醒之后发了汗,流失的力气恢复许多,对着这么一罐寡淡的白粥也生起了几分食欲。
准备吃食的人十分周全,泥炉旁还有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两道小菜还有几块糕点,荣焉给自己盛了碗白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月明星稀。
梁稷照例在驿馆内四周巡视过,独自一人向驿馆走去,有马车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
容之。高淳掀开车帘,笑着打招呼,上车?
没有多远。梁稷施礼,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驿馆,殿下这么晚到驿馆去?
是,跟父皇商议了一些事情,要到驿馆见见那个魏国质子。高淳顺着看了一眼:那我同你一起走走。
梁稷的眸光在夜色中闪了闪,而后应声:也好。
冬夜极凉,高淳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只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身边的梁稷却只是一件普通棉袍,在夜风之中显得尤为单薄。高淳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们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但入了冬还是多穿一些,小心着凉。
梁稷脚步不停,只是应声:多谢殿下提醒。
高淳侧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笑了一声:要不是你自小就是这种冷淡沉稳的性格,我都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在无意之中做了什么惹你不满的事。
梁稷顿了一下,微微笑了笑:殿下多虑了。
我自然没什么关系,只是你以后若娶了妻室还这么冷淡,可是会让人家伤心的。高淳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又把双手缩回袖子里,笑吟吟道,说起这个,方才在长乐宫,父皇还向太尉大人问起你的亲事。你及冠都已经三年有余,满朝上下愿意与你结亲的不计其数,就没有一个合适的?
没有。梁稷推开驿馆的大门,打断高淳后面的话,驿馆到了。
白日的喧嚣散尽,驿馆内也安静下来,一路途径许多院落都已昏暗一片,荣焉的房间却还烛火通明。梁稷轻轻叩门,得到回应之后顺势将门推开,发现荣焉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站在敞开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