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太后正坐宫中,有内臣来报道:“启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御驾亲征,不知下落。郭兵已进皇城,文武俱往参见。那郭威现在朝前,请娘娘裁夺。”李太后闻报,只唬得魂飞魄散,泪落珠流,吩咐内侍引道,望外而来。当有掌宫太监拦住道:“宫门外都是贼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国破家亡,有甚去处?老身拼着一死去见郭威,问他幼主存亡。”当时出了安乐宫,竟往分宫楼来。那胆小的内官俱各躲避,有几个胆大的跟驾而行。过了分宫楼,就有守门的郭兵拦住。太监道:“这是太后娘娘,要见郭元帅,快去传报。”郭兵听说便去通报郭威。李太后上了金銮大殿。郭威一见李娘娘立即双膝跪倒,口称:“皇后娘娘千岁,微臣郭威拜见娘娘。”众将见元帅行了君臣之礼,也一齐在丹墀之下叩头朝见。太后传旨平身。众将谢恩起立。
太后问道:“郭元帅,你无故兴兵至此,扰乱社稷所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节。不意主上宠信奸臣,欲致臣于死地,臣是不得已而至此,只欲除奸去佞肃清朝廷,望娘娘明鉴。”李太后道:“即使幼主年轻有负于汝,也该看先帝之面饶他一回。你可记得先帝在日与你情同手足苦乐同受,南征北讨混一土宇,因你功大封为元帅执掌兵权。先帝临崩又托孤于汝,指望辅佐储君匡扶社稷。岂知你改变初心半途而废,欺负我孤儿寡妇兴兵造反,只怕皇天也不肯保佑于你。”言罢泪流满面不胜凄怆。郭威心下恻然,不觉也掉下泪来:“微臣领兵前来只为肃清奸党整理朝纲,安敢有怀异志?”太后道:“汝既无异志,因何与皇上打仗?”郭威道:“苏逢吉派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开兵抵敌,安敢有犯圣上耶?”太后道:“既不与圣上开兵,如今驾在那里,为何不见回朝?”郭威只得将刘承祐被杀之事讲明,太后涕泣涟涟。只因事成既往,无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抚慰。郭威复面请太后,此后军国重事,须俟太后教令然后施行。太后也不多言,惟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威唯唯而出,令礼官驰诣赵村,检验故主尸骸,妥为棺殓移入西宫。郭威部下争议丧礼,或说宜如魏高贵乡公【即魏曹髦】故事,以公礼葬。威太息道:“祸起仓猝,我不能保护乘舆,负罪已大,奈何尚敢贬君呢!”
乃择日举哀,命前宗正卿刘皞主丧,且禀承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会议后事。
翌晨由郭威会同冯道诣明德门,候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并请早立嗣君。太后召冯道入内商量多时,才由冯道赍着教令,出宫宣告。其词云:
懿维高祖皇帝,翦乱除凶,变家为国,救生民于涂炭,创王业于艰难,甫定寰区,遽遗弓剑!枢密使郭威、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亲承顾命,辅立少君,协力同心,安邦定国。
皇城使李业,内客省使阎晋卿,枢密都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胁君于大内,出战于近郊,遂行弑逆,今古未闻。今凶党既除,群情共悦。神器不可以无主,万几不可以久旷,宜择贤君以安天下。河东节度使刘崇,许州节度使刘信,皆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刘赟,开封尹刘承勋,皆高祖之男【侄】,俱列磐维,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议择所宜,嗣承大统,毋再迁延!特此谕知。
几天之后,百官们的选举有了结果,这位“幸运儿”名叫刘赟,他是高祖刘知远的弟弟刘崇(请关注这个人,此人后来也称帝)的儿子,当选前的身份是武宁军节度使,驻地徐州。这位皇亲国戚突然间富贵临门,居然成了下一任皇帝。
为了让皇帝陛下能快点到任,也为了打消新任皇帝的各种顾虑,当由郭威上奏太后,请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同赴徐州迎赟入朝。太后立即批准,颁下诰令。冯道得诰不免吃惊,沉思良久往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让我出使徐州?”
郭威笑道:“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何人能够胜任?”
冯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真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异心。”
冯道乃与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顾语二人道:“我生平不作谬语,今日却作谬语了。”【其实冯道没看错人!只是郭威太虚伪】。
忽接镇、邢二州急报,谓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屠封邱,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郭威入禀太后。太后即令郭威统师北征,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授翰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参赞机要。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领大军出发都城。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刘赟命,慰劳诸将【刘赟尚未即位,未免太急】。诸将见郭威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语道:“我等屠陷京师,自知不法,若刘氏复立,我等尚有遗种么?”
郭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遣还徐使,立麾军士趋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谓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郭威佯若不闻,驱兵渡河,进至澶州留宿,诘旦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启行。忽听得军士大噪,声如雷动,他却不慌不忙,返身入内,将门闭住。军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为,大众已与刘氏为仇,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
郭威未及答言,军士已将他绕住,前扶后拥,或即扯裂黄旗,披威身上,竞呼万岁。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待众声少静,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人民!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
众应声道:“愿从钧谕!”威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
却说王峻闻郭威南归,便与窦贞固等商议,往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就庸懦得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没奈何承认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笺李太后,谓由诸军所迫,班师南归,军士一致戴臣,臣始终不忘汉恩,愿事汉宗庙,母事太后等语。【掩耳盗铃。】
王峻等将笺呈入,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暗泣,一些儿没有它策。窦贞固、苏禹珪已与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一俟威到,即在道旁伛偻鸣恭,趋跄表敬。威下马相见,共叙寒暄,略谈数语,便由窦贞固等,捧呈一篇劝进文,所有朝内百僚,一并署名。郭威喜形于色,形式上仍是谦逊,口口声声说是未奉太后诰敕,不敢擅专。窦贞固等请即入都,郭威总以未奉诰敕为词,留驻皋门村。
是夕窦贞固等还朝报明太后,不知如何胁迫,取了一道诰文,即于次日黎明赍诣威营,当面宣读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特此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