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你是不是要骑马出去啊?”科蒂利亚姑妈说着放下饭碗,她正坐在初升的一缕阳光中。这个位置很差,要是乔纳斯先生在场的话,她肯定不会让自己暴露在这个地方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使这张脸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副雕刻出来的面具。她的嘴角生出了一个疮;睡眠不佳的时候她总会生疮。
“对啊。”苏珊说。
“那你应该多吃点,否则不到九点你就会饿的。”
“没事的。”苏珊回答着,加快了吃橘子的速度。她能看出一点苗头,也能看出姑妈眼睛里不悦和不满的神情,她希望能在麻烦开始之前赶快离开。
“为什么不来一碗麦片粥啊?”姑妈边问边把调羹伸到粥里拌了一下。
对苏珊来说,这个声音就好像是马蹄踩到泥地里发出来的声音——或是踩到粪堆上——她的胃部一阵发紧。“这样你就能撑到吃中饭的时候了,如果你打算骑很长时间的话。我猜像你这样的淑女是不愿意做那些琐事的——”
“已经做好了。”你明明知道已经做好了,她没有再多说话。当你还坐在镜子前捣鼓自己嘴边那疮的时候,我就把家务做好了。
科蒂利亚姑妈把一块浓奶油扔进粥里——苏珊搞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还能这么瘦,她真的不明白——她看着奶油开始融化。然后一度认为这顿早餐会在一个优雅的气氛里结束。
接着,关于衬衫的麻烦开始了。
“苏珊,我希望你出门之前能够脱下这件破布一样的衣服,穿上托林上星期给你的骑马装。至少你要在穿着上表明——”
就算苏珊不打断她的话,姑妈后面说的话也会淹没在苏珊的愤怒里。她用手摸着衬衫袖子,似乎很喜欢这个质地——由于洗过很多回了,衬衫摸上去几乎像天鹅绒般柔软光滑。“这件破布衣服是我爸爸的!”
“对啊,帕特的。”科蒂利亚姑妈吸了吸鼻子。“但你穿就太大了,而且太破了,不得体。你要是再小一点穿这种带纽扣的男人衬衫倒不要紧,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看看你那胸部曲线已经很有女人味了……”
骑马装就挂在角落的衣架上面;衣服是四天前送到的,苏珊没打算把衣服拿到自己的房间。一共有三件,一件红的,一件绿的,一件蓝的,都是丝绸面料制成,无疑都价格不菲。她讨厌这些衣服那做作的外表,还有那夸张的毛茸茸的镶褶边:在风的吹拂下袖子会很艺术化地舞动,还有那松松垮垮的大衣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愚蠢……当然,衣服的前胸被设计得很低,托林要是看见她穿着这种衣服的话,肯定眼睛不会盯着别处。她才不会穿这种衣服呢,能不穿就不穿。
“我那‘很有女人味的’胸部曲线?我对此不感兴趣。我骑马出去的话,也没有人会对那感兴趣。
请收藏:m.bi50.cc ', '')('\t”苏珊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只要这个领地有一个牲畜贩子看见你——甚至是伦弗鲁看见你,他一直是走那条路的,这你也知道——他说不定就会对哈特说,你正穿着他好心送给你的衣服。你说是不是?孩子,你干吗那么不听话呢?为什么总是和我唱反调啊,这对我公平吗?”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苏珊问道。“你拿到钱了,不是么?你还会拿到更多钱。在他操了我之后。”
科蒂利亚姑妈的脸变得煞白,她震怒了,她屈身向前,隔着桌子打了苏珊一记耳光。“你怎么敢在我的房子里用这个肮脏的词啊,你这个野丫头?你怎么敢?”
她的眼泪开始流了出来——就在她听到姑妈说那是她的房子时。“这是我父亲的房子!是属于我和他的!你根本没有自己的住处,只能住在市政福利院里。是他让你住进来的!是他收留你的,姑妈!”
剩下的两瓣橘子还在她手里。她把橘子扔到姑妈脸上,猛地往后一退,身后椅子晃动一下,翻倒了,她硬生生地跌在地上。姑妈的阴影落在她身上。苏珊疯狂地爬出姑妈的阴影,头发乱七八糟,被打的半边脸隐隐作痛,眼角噙满泪花,喉咙肿胀生疼。最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姑妈说道。她的声音既温柔,又充满怨恨,有一种奇特的抚慰人的感觉。“我和托林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这样。为什么,你早上要骑的那匹老马还是哈特的礼物呢,这个礼物是为了对——”
“派龙是我们的!”她尖叫道,那声音近乎疯狂,她对于姑妈有意歪曲事实简直要气疯了。“都是我们的。马匹和土地!——它们都是我们的!”
“别叫得那么响。”科蒂利亚姑妈说。
苏珊深吸了口气,想要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把挡在面前的头发撩到身后,露出了姑妈打她时在脸上留下的手印。科蒂利亚看见了这红印不禁一哆嗦。
“要是我爸爸看见你这样,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苏珊说。“他决不会允许我去做哈特·托林的小情人。不管哈特是什么市长还是别的……别的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他决不会答应的。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您知道。”
科蒂利亚姑妈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指摸了摸耳朵,那表情就仿佛苏珊已经疯了一样。“是你自己同意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哦,这可一点不假啊。要是你犯傻气,想靠大哭大叫取消约定的话——”
“对啊,”苏珊对此表示同意。“我是同意这个约定。在你没日没夜跟我讨价还价之后,在你哭着向我哀求之后——”
“我没有!”科蒂利亚叫道,像突然被什么蜇了一下。
“姑妈,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啊?对啊,我想是的。到了晚上你就会忘记早饭
请收藏:m.bi50.cc ', '')('\t时打我耳光的事了。我可没忘。您是哭了,您哭着对我说,我们可能被赶出这片土地,因为我们没有法律凭证证明对这块土地的拥有权,我们会沿街乞讨,您哭了,然后说——”
“不要再那样叫我了!”姑妈咆哮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用那种讽刺的尊称更让她恼怒了。“别那么软弱地向我抱怨了。你没有权利跟我这样说话!骑你的马去!出去!”
但苏珊继续说了下去。她已经怒不可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您哭了,还说我们会被扫地出门,驱逐到西方去,我们再也看不见父亲的祖产,也见不到罕布雷了……当我被吓住了的时候,你又提起那个我即将要怀上的漂亮宝贝。还说,本来属于我们的土地会回到我们手里。本来属于我们的马也会回来。为了证明市长先生的诚意,我被恩准拥有一匹我亲手接生的小马。但为了让我能心安理得拿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都做了些什么呢?除了签了那份文件,除了答应和他上床,把他四十岁的老婆晾在大厅睡觉外,我都做了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要钱啊?”姑妈冷冷地问。“想要钱对不对?想要就拿去吧。拿走,存起来,或是丢掉,或是拿去喂猪,我都不管!”
她转身去取挂在火炉架上的钱包。开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但是她的动作很快就失去了速度和决心。厨房走廊的左边嵌着一块椭圆形的镜子,透过镜子苏珊看见了姑妈的脸。她看见——那一脸的仇恨、沮丧和贪婪——她的心沉了下去。
“没关系,姑妈。我看得出来你舍不得那笔钱,我也不会要这笔钱的。这是嫖客的钱。”
科蒂利亚姑妈转身面对她,一脸震惊的样子,顺便也就装作忘了掏钱的事了。“这不是卖淫,你这个傻瓜!历史上一些最有名的女人都做过情妇,而且一些最伟大的男人都是情妇生的。这不是卖淫!”
苏珊一把扯下红色的丝质骑马装,拿在手里。这件衬衫贴近了她的双乳,仿佛很渴望和她的胸部发生接触。“那他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件妓女衣服呢?”
“苏珊!”科蒂利亚姑妈的眼里含着泪。
苏珊一把把衬衫扔给姑妈,就像刚才把橘子瓣扔到她脸上一样。衣服落在姑妈脚边上。“如果你喜欢的话,捡起来,自己穿上。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自己在他的面前叉开双腿。”
她转过身,冲出门去。姑妈歇斯底里的尖叫尾随而至:“不要胡思乱想了,苏珊!愚蠢的想法会导致愚蠢的行动,现在不能再做蠢事了!你已经承诺过了!”
她心里明白这一点。不管她的派龙沿着鲛坡跑得多快,都无法让她抛弃这个想法。她已经承诺过了,无论她的父亲帕特·德尔伽朵在得知她此时境地的时候会多么震惊,
请收藏:m.bi50.cc ', '')('\t他也会明白这一点——她做出了承诺,承诺就必须老老实实去履行。要是谁不信守承诺,等待他们的将是地狱。
派龙仍然快速奔跑着,苏珊让马儿慢了下来。她朝后面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差不多一英里了,然后她决定不再飞跑——转而让马儿小跑,或说快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那天早晨,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一天的美好——海鸥在氤氲的空气中向西飞去,她身边是长得高高的草,每一个裂缝里都有花儿顽强地探出脑袋来:矢车菊、羽扁豆、福禄考,还有她最喜爱的娇嫩的蓝丝绒。到处都能听见让人昏昏欲睡的蜜蜂的嗡嗡声。那声音让她的心变得平静,胸中汹涌的波涛稍稍平息了一点,此时她才得以对自己袒露心声……先承认,然后大声地说了出来。
“威尔·迪尔伯恩,”她说出这个名字,不禁身子一抖,尽管她知道除了派龙和蜜蜂之外没人听见。所以她又说了一遍。当那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她突然把手腕靠近嘴唇,吻了一下,就吻在脉搏跳动之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因而非常震惊,更让她吃惊的是,触到自己的皮肤、闻到汗的味道,她竟然感到一阵激动。那种激动就和第一次碰到他之后的感觉一样,她此时也感到同样的冲动,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现在什么也无法做。
因此她咕哝了一句父亲最常说的骂人的话——“哦,咬它!”——还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最近这三个礼拜以来,威尔·迪尔伯恩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威尔·迪尔伯恩那让人心神不宁的蓝眼睛、黑色的头发,还有那武断傲慢的态度。我可以考虑周到,小姐。至于行为得体?你竟然知道这个词,我真是很吃惊啊。
每当想到这个细节,她身体里就蔓延着愤怒和羞耻。但主要还是愤怒。他怎么敢来指责她呢?他从小衣食无忧,有下人来满足他每一个奇思怪想,他那么有钱,以至于他都不需要钱——他能无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可是别人讨好他的机会。那样的男孩——那就是他,一个男孩——他怎么会理解她做出的艰难抉择呢?来自汉非的威尔·迪尔伯恩先生怎么能够理解其实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抉择呢?怎么能知道她被带到他们那里,就好像一个猫妈妈把淘气的小猫带到窝里一样,被抓住后脖颈拖到那里?可她还是不能停止想他;即使姑妈不知道,她也知道今早她和姑妈争吵的时候还有一个秘密的第三者在场。
她还知道一些别的,那些事情能让她的姑妈永无宁日。
威尔·迪尔伯恩也没有忘记她。
欢迎晚宴和迪尔伯恩对她说那些伤人的话一周以后,旅者之家的弱智少年——人们都叫他锡弥——出现在
请收藏:m.bi50.cc ', '')('\t苏珊和姑妈同住的屋子前。他手里捧着一大束花,大多数是鲛坡上长的野花,但也有几朵淡红色的野玫瑰。它们看上去就像是粉色的标点符号。男孩并不等人邀请就一把推开门,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苏珊正在打扫前门小径;科蒂利亚姑妈在后面的花园里。很幸运,但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些天两人的关系处于最好的时期,因为她们都尽量避免和对方见面。
苏珊已经看见锡弥走上了小径,手中那一大捧花也不能挡住他盈盈的笑容,苏珊一脸的不解,又有些不安。
“你好啊,苏珊·德尔伽朵,帕特的女儿,”锡弥乐呵呵地说。“我受人之托到你这里来,要是给你添了麻烦的话,请多多包涵。我对别人来说是个麻烦,这我也知道的。这是给你的。给。”
他把花往前一送,她看见里面夹着一个小小的折起来的信封。
“苏珊?”科蒂利亚姑妈的声音从房子的一角传了出来……声音越来越近。“苏珊,我好像听见了开门声?”
“是的,姑妈!”她回答道。诅咒这个女人那么尖的耳朵!苏珊灵敏地把信封从福禄考和雏菊之间拿了下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它们来自我第三个好朋友,”锡弥说。“我现在有三个不同的朋友。这么多。”他举起了两个手指,皱皱眉头,再加了两个手指头,然后就开心地笑了。“阿瑟·希斯是我第一个最好的朋友,迪克·斯托克沃斯是我第二个最好的朋友。我第三个最好的朋友是——”
“安静!”苏珊小声而又严厉地说,锡弥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千万别提你的三个朋友。”
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像是轻微发烧——而且似乎热量一直从脸颊延伸到脖子,然后到脚底下。过去的整整一周里,罕布雷到处都是关于锡弥新朋友的闲话——似乎大家都只关注这个话题。她听到的故事都很离奇,但如果那些故事是杜撰的,为什么那么多不同的目击者所描述的版本都如此一致呢?趁姑妈还没从角落赶过来,苏珊努力使自己恢复了正常。锡弥看到科蒂利亚姑妈后,马上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困惑变成了沮丧。她的姑妈对蜂刺很敏感,所以浑身上下——从草帽边缘到褪了色的工作裙的裙摆——都严严实实裹上了一层纱。在强光的照射下,她看上去很古怪,但在阴影里又很诡异。她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一把沾满灰的大园艺剪刀,让她的形象更加可怕。
她看见了那束花,弯下腰看了看,大剪刀也举了起来。当她走到侄女身边时,把手里的那把剪刀滑到了腰带上的挂环里(在她侄女看来,她好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然后掀起脸上的面纱。
“这是谁送给你的?”
“姑妈,我不知道,”苏珊故作镇定地说。“应该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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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科蒂利亚姑妈哼了一声。
“他好像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苏珊继续道。要是能让他离开这里就好了!“他是,嗯,我想你会说他是——”
“他是个傻子,是的,这我也知道。”科蒂利亚姑妈没好气地瞟了苏珊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锡弥身上来了。她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摁在膝盖上,冲着他一通大喊大叫:“谁……送了……这些……花……年轻……人?”
刚刚掀起的面纱现在又落回原处。锡弥又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有点害怕。
“那……也许……这个人是来自……滨海区?……来自……市长……托林?……告诉……我……我会……给……你……一分钱的。”
苏珊的心都凉了,他肯定会说出来——他肯定不明白这样做会让她陷入一个大麻烦。也许还会给威尔带来麻烦。
但锡弥只是摇摇头。“我记不起来了。我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斯坦利说我是个笨蛋。”
他又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科蒂利亚姑妈做了个鬼脸。“哦,笨蛋!那你可以走了。直接回城里——不要到处瞎逛,你一个子儿也得不到。没有记性的孩子是没资格得到一分钱的!再也不要回来了,不管是谁想要你送这些花儿。你听见了么?”
锡弥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说:“女士?”
科蒂利亚姑妈瞪了他一眼。她前额的那条垂皱纹特别明显。
“你为什么用这个蜘蛛网一样的东西裹住自己?”
“你给我滚,蠢驴!”科蒂利亚姑妈大叫一声。只要愿意的话她的声音就能高上几个分贝,锡弥被惊得往后一跳。在确定他已经沿着高街往城里的方向跑去,根本无意徘徊在大门外要小费之后,科蒂利亚姑妈转向了苏珊。
“把花放在水里,免得干枯了,年轻美貌的小姐。还有,不要胡思乱想,猜测那个暗中倾慕你的人到底是谁。”
科蒂利亚姑妈笑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微笑。最让苏珊伤心和困惑的是,她的姑妈并不是什么小时候在摇篮里听到的故事中的恶魔,也不是像库斯的蕤那样的女巫。根本没有什么怪兽,她只是一个不顾情面的老处女,爱财如命,也很害怕被赶出家门,从此一文不名,流浪在这个世界里。
她确定花是威尔送的,还真给她说中了。他的便条是手写的,非常清晰整洁。
亲爱的苏珊·德尔伽朵: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很过分,我请求你的原谅。我可以见见你,并且当面和你说几句话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愿意见我,就让带花来的男孩儿捎个信儿。他是值得信赖的。
威尔·迪尔伯恩
是很重要的事。这句话还被强调了一下。她很想知道到底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但
请收藏:m.bi50.cc ', '')('\t又告诫自己不要犯傻。也许他迷上了自己……要是这样的话,又该怪谁呢?是谁跟他说话,骑他的马,是谁下马的时候把腿露了出来?又是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亲吻他呢?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脸颊和前额烧得慌,一阵热潮穿过整个身体,她也不清楚是否后悔亲了他,但这是个错误,不管她有没有后悔。要是再见他就是错上加错了。
但她还是想见见他,而且她明白,在内心深处自己已经打算暂时不去理对他的愤怒。但她已经作出过承诺。
那该死的承诺。
那晚她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先是想要是自己干脆保持沉默会更好,这样显得更有尊严,但接着又开始在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回复——有些回答很傲慢,有些很冷淡,还有些近乎调情。
当她听见午夜钟声敲响,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时,她决定不再犹豫。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探出头朝厅里张望。当听见科蒂利亚姑妈那吹笛子般的鼾声后,她又把门关上,走到窗边的小桌前,把灯点亮。她从最上层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羊皮纸,一撕为二(在罕布雷,比浪费纸张更大的罪行就只有不珍惜牲畜了),然后飞快地写着字,就好像再多犹豫一秒钟就可能导致好几个小时的犹豫不决。没有称呼语,也没有署名,她的回答十分简单:
我不能见你。这不合适。
她把这张纸折小,吹灭了灯,然后回到床上躺下,把便条塞在枕头下面。两分钟后,她就睡着了。第二天,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她顺便去了趟旅者之家,在上午十一点时,这个地方有晚上看不出来的美妙。
酒吧前面的院子是长方形,上面铺的是踩实了的煤渣,被一根长长的拴马柱一分为二,下面则是一条水槽。锡弥正沿着拴马柱推着一辆手推车,用铲子把昨晚的马粪铲到车里。他戴着一顶很滑稽的粉红色宽边帽,嘴里还哼着“金拖鞋”。苏珊怀疑旅者之家的很多客人会不会早上一起床就和锡弥的感觉一样好……这么说起来,如果真要较起真来的话,到底是谁更聪明呢?
她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然后走到锡弥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他一开始看上去有点受到惊吓的样子,苏珊没有怪他——根据她所了解到的故事,乔纳斯的朋友德佩普差点仅仅因为他不小心把饮料洒到自己的靴子上就杀了他。
接着锡弥认出了她。“你好,来自城边上的苏珊·德尔伽朵,”他的语气很友好。“祝你今天开心,小姐。”
他鞠了一躬——有些好笑地模仿着来自内领地的三个新朋友的行礼方式。她笑着也回了一个礼(她穿着牛仔裤,却不得不装作是穿着裙子,不过眉脊泗的女人们都习惯这样行礼了)。
“
请收藏:m.bi50.cc ', '')('\t你看见我的花了么,小姐?”他问着将手指向酒吧没有涂油漆的那一边。在那里看到的东西让她大为感动:沿着墙壁下端长着一排蓝白相间的丝绒花。这些花儿看上去既勇敢,又楚楚可怜,在早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摆。花的前面是光秃秃的庭院,后面是表面斑驳的酒吧。
“锡弥,是你种的花么?”
“对啊。来自蓟犁的阿瑟·希斯先生答应我给带些黄色的丝绒花。”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黄颜色的丝绒花啊。”
“没错,我也从没见过。但阿瑟·希斯先生说蓟犁有。”他严肃地看了苏珊一眼,手中还握着铲子,就好像士兵举着一把枪或矛一样。“阿瑟·希斯先生救了我的命。我会为他做任何事。”
“锡弥,真的么?”她有些感动地问道。
“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哨兵呢!那是一个鸟头!他每次跟它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的样子,我会笑么?是啊,我会的。”
她再次四下张望了一下,以防有人在偷看(除了马路对面的那些雕刻出来的图腾外),接着就把那团折得很小的便条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来。
“你能帮我把这个给迪尔伯恩先生么?他也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威尔?对啊!”他接过纸条,很小心地放到自己口袋里。
“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嘘!”他答应道,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在那顶粉红色女式草帽的映衬下,他的眼睛圆圆的,样子煞是有趣。“就像我把花给你时那样。一定保密!”
“对,一定要保密。再见,锡弥。”
“再见,苏珊·德尔伽朵。”
他又开始进行他的清扫工作了。苏珊在那里站了一会,看着他打扫,感觉有点不自在,也有些心绪不宁。便条已经成功地送出去了,她却有强烈的冲动想把它从锡弥那里要回来,划掉她写下的那行字,改口说要见他。只为了能再次看见他沉静的蓝色眼睛,再次让那双眼睛注视自己。
这时,乔纳斯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就是那个穿风衣的人溜溜达达从百货店回来了。她不能确定他是否看见她了——他耷拉着脑袋,正在卷一支烟——但她可不想冒险。若是自己被看见了,雷诺兹会向乔纳斯说,乔纳斯——他实在说得太多了——会对科蒂利亚姑妈说。要是科蒂利亚姑妈听到她竟然去找那个带花给她的男孩,可能就会有问题要问她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苏珊,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最好不要老沉湎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她让派龙停下来,朝鲛坡放眼望去,看到许多马在悠闲地啃草。这个早上,马的数量多得出人意料。
骑马也不管用,她还是忍不住要想到威尔·迪尔伯恩。
遇到他是一件多么倒霉的事啊!若不是那次从库斯回来的路上
请收藏:m.bi50.cc ', '')('\t巧遇到他,她早就认命了——毕竟,她是个实际的女孩子,而且诺言就是诺言。她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在意失去贞操,想到要怀上孩子她也十分不安。
威尔·迪尔伯恩改变了一切;他占据了她的心,在那里安营扎寨,就好像一个拒绝被人驱逐出去的佃户一样。他跳舞时对她的评价就像歌曲似的萦绕在她的脑子里,尽管她很讨厌那句话。他说的话既残忍又自以为是,愚蠢的话……但他说的难道没有一点道理么?蕤关于托林的说法是正确的,现在苏珊也对此毫不怀疑。她觉得即使女巫们千错万错,但她们对男人欲望的认识总是对的。这想法让她觉得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它的客观性。
正是那讨厌的威尔·迪尔伯恩把她不得不接受的东西变得难于接受,正是他把她拖入到许多争论中,害得她几乎难以听清自己那尖利绝望的声音,正是他来到她的梦里——梦里面他把手臂搭在她的腰间,吻她,吻她,吻她。
她跳下马,手拉缰绳走了一段下坡路。派龙乖乖地紧随其后,当她停下脚步,朝西南方向朦胧的蓝色看去时,它也低下头开始吃草。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见一次威尔·迪尔伯恩,只是为了让自己天性中讲求实际的那部分再次取胜。她需要见到一个真实的威尔·迪尔伯恩,而不是她在温柔的思绪和更温馨的梦境里勾勒出来的他。一次就足够了,她就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做应该做的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走这条小路的原因——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她都走这条路。他也在鲛坡的这片区域骑马;这是她在市场听来的。
她扭转头,背对鲛坡,突然感觉他真的会来这里,就好像她的灵魂在呼唤他——或是她的卡在呼唤他。
然而她只看见蓝天和低低的山脊,它们勾勒出的线条极其柔和圆润,仿佛是一个女人侧躺在床上时腰、臀部和大腿的曲线。苏珊心中充满了苦涩的失落感。她几乎都能用嘴巴感受到这种失落,就好像是在嚼湿茶叶一样。
她开始向派龙身边走去,想要回家,必须回去说一声道歉。既然不得不做,还不如尽早。她抬脚踩上左边那个有点变形的马镫,就在此时,一个骑马人出现在地平线上,就在天边看上去像女人臀部的地方跑了出来。他坐在马上,只能看到马背上的一个侧影,但她马上就知道了那是谁。
快跑!她一阵惊惶中告诉自己。上马快跑!离开这里!快!赶在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赶在卡来临之前。卡就像一阵风,把你和你所有的计划都吹到天边!然而她没有跑。她站在原地,手里抓着马缰绳,当派龙抬头对着那匹从山上奔驰而下的枣红骏马发出嘶鸣时,她对着它低声说着些什么。
威尔·迪尔伯恩出现在
请收藏:m.bi50.cc ', '')('\t她的面前,先是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她,然后轻松利落地跳下马来。苏珊知道,就算自己骑了那么多年马,那潇洒的下马动作也是她难以企及的。他这次没有把一只脚伸到前面,脚尖翘起,也没有脱帽,郑重其事地向她行礼;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镇定、严肃、成熟得让她不安。
在鲛坡的一片寂静中,他们四目对视,蓟犁的罗兰和眉脊泗的苏珊。苏珊感到心中吹起了一阵风。对此,她既害怕,又喜悦。
“早安,苏珊,”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她一言不发,只是等待着,观察着。他会像自己一样清楚地听见她的心怦怦直跳吗?当然不能;真要这样可就是胡说八道了。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响,周围五十码半径之内的生物都能听得见。
威尔·迪尔伯恩往前走了一步。她往后退了一步,用不太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来,双唇抿在一起。
“我请求你的原谅。”他说。
“是吗?”她冷冷地说。
“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没有根据的。”
她一听火就不打一处来。“我根本不在乎你说那些话是否有根据;我在乎的是这很不公平。那些话伤害了我。”
她左眼滚出了一滴泪花,沿着脸颊滚下来。也许她早上还没哭够呢。
她本以为自己说的话会让他羞耻,但尽管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他还是直视着她。
“我爱上你了,”他说道。“所以我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我觉得,在你吻我之前我就爱上你了。”
她一听就笑了……但他那简单直率的表白方式让她的笑声在自己耳朵里听来都有点虚假。或者说虚弱。“威尔·迪尔伯恩先生——”
“请叫我威尔。”
“迪尔伯恩先生,”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老师在苦口婆心地教导一个冥顽不化的学生,“你这个想法很可笑。你难道只是见了我一面就爱上我了么?只是吻了我一下就爱上我了么?那只是个姐妹般的吻?”这次轮到她脸红了,但她还是接着说下去。“这样的故事只会在小说中发生,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也会有?我不这么认为。”
但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她从中看出了一点关于罗兰的真实情况:他那浸透到骨子里的浪漫,这份浪漫就好比是一块神奇的天外飞来的金属块,深深地隐藏在他那花岗岩一般实际的想法中。他把爱情看作是一个事实,而不是一朵花,这让苏珊难以小瞧他的任何一面,无论是他的浪漫还是他的实际。
“我请求你的原谅,”他又说了一遍。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近乎粗鲁的固执。这让她恼怒,又让她觉得有趣,同时还有些害怕。“我没有要求你同样爱我,那不是我说话的原因。你告诉过我,你现在的处境很复杂……”这时他
请收藏:m.bi50.cc ', '')('\t的眼睛不再盯着她看,而是看着鲛坡的方向。他甚至笑了一下。“我还叫他傻瓜,对不对?当着你的面叫他傻瓜。现在看来,究竟谁是傻瓜呢?”
她笑了;忍不住笑了。“你还说过他喜欢烈酒和小姑娘。”
罗兰用手腕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要是他的朋友阿瑟·希斯这么做的话,她会把这当成是一个存心逗乐的举动。但威尔则不同。她觉得他并不是个喜欢逗乐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并不尴尬。并排站着的两匹马,拉什尔和派龙都心满意足地吃着草。要是我们是马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得多,她想着想着差点咯咯笑了起来。
“迪尔伯恩先生,你知道我已经做出某个承诺了吗?”
“啊依。”当看见她惊讶地扬起眉毛时,他笑了。“这不是嘲笑,只是此地的方言。不自觉……就渗入到我的语言中了。”
“是谁告诉了你关于我的事?”
“市长的妹妹。”
“克拉尔。”她鼻子一皱,心想这没什么可吃惊。她想可能还会有别人把这件事说得更粗俗。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就是其中一个。库斯的蕤是另一个。最好还是别想了。“要是你明白我的处境,要是你并不要求我回报你的……不管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交谈呢?为什么你想约我出来?我想也许是因为你对我的感觉让你觉得不太自在——”
“是的,”他说,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感觉让我不自在。我甚至很难在看着你的时候保持头脑清醒。”
“如果是那样,也许你最好不要看,不要说,不要想!”她的声音很尖利,还有些颤抖。他怎么敢这样直接,怎么敢这样盯着她呢?“为什么要送花和便条给我?难倒你不知道这可能让我陷入麻烦么?要是你知道我姑妈……!她已经和我说过你了,要是让她知道这个便条的话……或者是看见我们一起在这里的话……”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再次确认没有人看见他们。是的,就她目力所及,周围没有旁人。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看着他,他立刻收回了手,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
“我只是把我所想所做告诉你,这样也许你能谅解,”他说。“就这么简单。我的感觉属于自己,你不必为此负责。”
但我是有责任的,她想。我吻了你。我觉得我的责任还不小,不仅仅是对你的感觉而言,而且是对于我们两人的感觉来说。威尔。
“我对跳舞时说的话表示最真诚的道歉。难道你不能原谅我吗?”
“好的,我原谅你。”她说,要是此时他一把揽她入怀,她也不会拒绝,管他后果如何呢。但他只是脱下了帽子,微微鞠了一躬,此时,风停了。
“谢谢你,小姐。”
“不要这样叫
请收藏:m.bi50.cc ', '')('\t我。我不喜欢这样。我叫苏珊。”
“那你会叫我威尔么?”
她点点头。
“好。苏珊,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并不是作为一个因为嫉妒而伤害了你的家伙。我的问题完全是另一码事。可以么?”
“我想可以。”她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否支持联盟?”
她盯着他,一时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但他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和你的朋友们就是来清点牛、枪支、长矛和船的数量呢,也许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她说,“但我没想到您还要清点联盟的支持者。”
她看见他吃了一惊,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这次的微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苏珊回味了自己刚说过的那些话,意识到是什么让他吃惊,于是她也略带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姑妈总喜欢说您啊您的。这是‘你’的古语。我父亲也是这样的。这说法是一群自称为友人的中古先人用的。”
“我知道。我们那里至今还有这些自称友人的人。”
“是么?”
“是……或者说对,如果你更喜欢那个字的发音;我自己就已经开始喜欢这里的说话方式了。我喜欢友人谈话的方式。很动听的发音方式。”
“但让我姑妈一说可就不好听了,”苏珊说着就想起了她和姑妈那场关于衬衫的争论。“那就回答你的问题吧,对——我支持联盟,我想。因为我爸爸支持联盟。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对联盟忠心耿耿,我想我不是的。这些日子,关于联盟的人和事,我们既少有耳闻,也很少见到。故事和谣言基本上都是通过流浪汉和长途跋涉的旅行推销员来传播的。而且现在没有铁路……”她耸耸肩。
“平时跟我交谈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的托林市长——”
“他不是我的托林市长。”她其实并没打算用如此强硬的口气说话。
“但这个领地的市长托林给我们提供了全力帮助,满足了我们所有的要求,甚至我们没要求的他也主动做到了。我只要打个响指,津巴·莱默就会站在我的面前。”
“那就不要打响指。”她说,然后不由得朝四下张望了一下。她试图微笑一下,让威尔认为那只是一个玩笑,但似乎并不奏效。
“城里的老百姓、渔民、农民、牛仔……他们都会说一些联盟的好话,但都比较漠然。然而,市长、他的大臣,还有马夫协会的会员们、伦吉尔、盖博,还有许许多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