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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年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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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止住了眼泪,但还在不停地呜咽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书桌抽屉,发现了另外几把烟斗(由于他常把烟斗放在嘴里咬,好几把都坏了),一顶帽子,她的一个洋娃娃(洋娃娃的一只手断了,但帕特一直没能挤出时间把它修好),鹅毛笔,一个小酒瓶——虽然是空的,瓶颈上依旧能闻出淡淡的威士忌酒香。打开最底下一个抽屉,苏珊发现了惟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一对靴刺。一个仍然有星状靴刺轮,而另一个的靴刺轮已经脱落了。她几乎可以断定,父亲死的那天就带着这两个靴刺。

如果我爸在这里,她想起了在鲛坡的那天。但他不在这里,罗兰说。他已经死了。

一对靴刺,一个脱落的靴刺轮。

她把它们放在手里掂了掂,脑海中闪现出海泡沫,它把父亲摔下来(一个靴刺卡在马镫上;靴刺轮脱落了),然后跌倒了,砸在父亲身上。她在脑海里看得一清二楚,但她没有看到弗朗·伦吉尔跟他们说起过的那条蛇。她没有看到。

她把靴刺放回原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看着书桌右边的架子;放在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帕特·德尔伽朵触手可及。架子上有一排皮面的账本,在这个造纸术已被渐渐遗忘的社会,这些账本显得尤为贵重。她的父亲负责管理领地的马匹有三十年之久,这些牲畜记录就是他长年工作的见证。

苏珊从架上取下最后一个账本翻阅起来。这回她倒心甘情愿地忍受回忆的悲痛,她看到了父亲熟悉的笔迹——字迹认真,每一个数字都被仔仔细细记录下来。

亨里埃塔生产,(2)两个驹子都很好

迪丽娅苏死产,枣红马(突变异种)

约兰德生产

请收藏:m.bi50.cc ', '')('\t,良种马,一匹健康的小雄马。

每一个记录下都有日期。如此的精确,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此的细致。如此……

她突然停了手。刚刚她的头脑还是一片混沌,弄不清来这里干什么,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要的东西找到了。父亲最后一本记录的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

是谁干的?不会是她父亲;对于一个读写都是自学的人来说,他对书本的敬畏程度不亚于一些人对神或黄金的敬重。

为什么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

她认为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马,毫无疑问。鲛坡上有太多的马了。

牧场主们——伦吉尔,克罗伊登,伦弗鲁——在良种牲畜的问题上都撒了谎。亨利·沃特纳也同样如此,正是他接替了父亲的工作。

如果我爸在这里——

但他不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她曾经告诉罗兰,她不相信弗朗·伦吉尔会隐瞒她父亲的真实死因……但她现在相信了。

诸神保佑,她现在相信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吓得尖叫一声,书从手中掉落,在地上转了一圈。科蒂利亚站在她面前,穿着那件褪色的黑衣服。最上面的三粒扣子没扣,苏珊能看得到姑妈的锁骨在白色棉内衣里高高耸起。看到那些凸起的骨头,苏珊才意识到科蒂利亚姑妈最近三个月瘦了很多。她能看到姑妈左脸颊压在枕头上留下的红印,就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在她憔悴而消瘦的脸上,那双眼睛闪着光。

“科蒂利亚姑妈!你吓了我一跳!你——”

“你在这儿做什么?”科蒂利亚姑妈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苏珊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我来这儿回忆我的父亲,”她说着,把书放回到架子上。是谁把那十几页撕了?伦吉尔?莱默?她拿不准。她觉得更有可能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干的。可能就为了仅仅一小块金币。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大家皆大欢喜,她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着,然后把金币塞进钱箱里,很可能放之前还咬了咬,确定是真货。

“回忆他?你应该做的是祈求他的宽恕,因为你已经忘记了他的脸。这太令人遗憾了,苏珊。”

苏珊只是看着她。

“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了?”科蒂利亚刚说完,就尖声笑了起来。她把手伸到脸上,揉了揉那个红印。苏珊意识到,姑妈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恶化了很多,自打乔纳斯和克拉尔·托林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后,她变得越发糟糕。“你是不是和迪尔伯恩先生在一起?是不是身上还有他的味道呢?过来,让我看看!”

姑妈向前冲过来——活像个穿黑衣的幽灵。她的紧身胸衣散开着,穿着拖鞋的脚从裙子下面露出来——苏珊把她向后一推。她又惊恐又厌恶,不由得用了很大劲。科蒂利亚猛地向后退去,

请收藏:m.bi50.cc ', '')('\t撞到窗边爬满蛛丝的墙上。

“应该祈求宽恕的人是你,”苏珊说。“竟然在这个地方侮辱他的女儿。竟然在这个地方。”她转眼看着架子上的账本,然后又看着姑妈。科蒂利亚·德尔伽朵脸上又惊恐又狡猾的表情告诉了她想知道的一切。苏珊不相信——她会参与杀害自己的亲哥哥;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是的,一些隐情。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贱人。”科蒂利亚低声咒骂道。

“你错了,”苏珊说。“我一直都很忠诚。”

是的,现在她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很忠诚。想到这一点,她感到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重负消失了。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过身来对她姑妈说:“我已经在这个家里过了最后一晚,”她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任何不堪入耳的话。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副样子。你让我心碎,因为你把我从小对你珍藏的爱都偷走了,那时你像母亲一样照顾我。”

科蒂利亚用手捂住脸,好像看着苏珊会让她难受。

“那就滚出去!”她尖叫道。“滚回海滨区,或是滚回你和那小子约会作乐的地方去!如果你这张小淫妇的脸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我的日子会过得轻松点。”

苏珊牵着派龙从马厩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已泣不成声,伤心得都快无力上马了。但她最后还是骑上了马,她无法否认,在悲伤的同时,她也感到释怀。她骑着派龙走上高街,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奥利芙·托林蹑手蹑脚地从她现在睡的房间溜到她和她丈夫同床共枕了近四十年的卧室。她光着脚丫,感到地面冰冷,走到床边的时候已经冷得直打哆嗦了……但冰冷的地面并不是令她颤抖的惟一原因。她溜进被窝,躺在那个带着睡帽,面容憔悴,不住打鼾的男人身边。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他的膝盖和背脊在转身时咔嗒直响),她贴到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这个动作并无激情可言,只是出于取暖的需要。他的胸膛——瘦弱但亲切,她对它就像对自己丰满的胸膛一样熟悉——在她的手掌下一起一伏,这让她稍微平静了些。他动弹了一下,有一会她以为他会醒过来,然后发现她睡在自己床上。她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但他从未察觉。

对,醒过来,她想,醒过来吧。她不敢把他叫醒——来这里的路上,她的所有勇气已经消耗殆尽。在经历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梦境后,她悄悄穿过黑暗来到这里——如果他醒过来,她会向他描述刚才的梦境。她梦到了一只巨鸟,长着凶残的金色眼睛的巨鸟,在领地的上空飞翔,翅膀滴着血。

它的阴影落在哪里,哪里就有鲜血,她会告诉他,而它的阴影无处不在。它笼罩了整个领地,从罕布雷

请收藏:m.bi50.cc ', '')('\t一直到爱波特大峡谷。而且,我闻到了空气中有大火的味道。我想跑来告诉你,却发现你死在书房里,你的尸体坐在壁炉边,眼睛被挖去了,膝盖上放着一只骷髅。

可是,他非但没有醒,还在睡梦中抓住了她的手,就像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那时他还没有盯着从身边走过的年轻姑娘看——甚至包括侍女。于是奥利芙决定静静地躺着,让他抓着自己的手,让时间暂时回到过去他们俩还相互依恋的时光。

她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的时候,她看到黎明的第一道晨曦悄悄溜进了窗子。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事实上,他完全撇开了她,一个人睡在床沿上。她觉得不可能等他醒来看见自己睡在身边了,再说,噩梦的恐慌已经远去。她掀开被子,把腿抽了出来,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睡帽歪了,她帮他戴正、抚平,又摸了摸他突起的眉骨。他又动了一下。奥利芙等他平静下来,然后爬下床,像幽灵一样偷偷溜回自己房间去了。

翡翠之心的货亭和游戏棚在收割节前两天开始营业,迎来了第一批前来玩转轮子、套瓶和投篮游戏的乡亲们。那里还有小马拉火车——车子沿着八字形的狭窄轨道运行,上面坐满了欢笑的孩子。

(“小马的名字是查理吗?”埃蒂·迪恩问罗兰。

(“我觉得不是,”罗兰说。“因为在高等语中,有一个非常不好的词与那个名字发音相近。”

(“哪个词?”杰克问。

(“表示死亡的词。”枪侠说。)

罗伊·德佩普看着小马火车沿着预定的轨道缓慢地转了几圈,忍不住带着些许怀旧的心情想起自己小时候乘这种车玩耍时的情景。当然,大部分孩提时的记忆都已不见了踪影。

看足了,也回忆够了,德佩普漫步走进了治安官的办公室。赫克·艾弗里,戴夫,以及弗兰克·克莱普尔正在清洗一种样子古怪的枪。艾弗里向德佩普点头寒喧,然后又忙起手中的活。今天,德佩普老觉得治安官看上去有点怪,但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原因:治安官没有在吃饭,这还是头一次。过去他每次走进治安官的办公室,总能看到他手边放着一盘食物。

“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吗?”德佩普问。

艾弗里半恼怒半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该死的问题?”

“是乔纳斯派我来问的。”德佩普说。听到这句话,艾弗里脸上有点神经质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嗯,一切准备就绪。”艾弗里把肉鼓鼓的手向桌上的枪支一扫。“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德佩普本想引用那句“布丁好不好,只有吃了才知道”的老话,但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如乔纳斯所愿,那三个男孩上了当,那么事情就能顺利进行。如果他们没上当,他们可能会把赫克·艾弗里的

请收藏:m.bi50.cc ', '')('\t肥臀从他大腿上切下来,用它来喂狼。但不管怎样,这跟罗伊·德佩普并无多大关系。

“乔纳斯还叫我提醒你们,要早点到位。”

“好,好,我们会早早地到那里的,”艾弗里应允道。“这里两个再加上另外六个壮汉。弗朗·伦吉尔要求独自前往,他有机关枪。”最后那句话,艾弗里说得响亮而骄傲,仿佛机关枪是他的发明似的。接着他狡诈地看着德佩普。“你呢,灵柩猎手?你也会去吗?想去的话,我马上可以给你个职位。”

“我有其他任务。雷诺兹也一样。”德佩普微笑着。“治安官,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毕竟,收割节到了。”

那天下午,苏珊和罗兰在恶草原的小茅屋碰面,她跟他讲了关于账本缺页的事情,然后罗兰把藏在茅屋北面角落的一堆破毛皮下的东西拿给她看。

她看了一眼,接着瞪大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罗兰。“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没出什么事……他也说不明白,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需要,要去做这件事,把那些东西放在这里。这不是感应,绝对不是,仅仅是直觉。

“我认为一切正常……即使出现我们每个人要对付五十个人的状况也是正常的。苏珊,我们成功的惟一机会就是出其不意。你明白,是不是?你不会跑到伦吉尔那边,在他面前挥舞你父亲的牲畜记录本,你不会那样做的,对吧?”

她使劲摇头。如果伦吉尔确实如她所怀疑的那样,两天以后他就会得到报应了。收割节。算总账。但这东西……这东西让她害怕,她把这种感觉如实告诉了罗兰。

“听着。”罗兰托着苏珊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如果行动出了问题——这是有可能的——你是最有可能完全逃脱的。你和锡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苏珊,你一定要来这里把我的枪拿走。往西,带到蓟犁去。找到我父亲。看到枪,我父亲就会相信你说的话。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就这样。”

“如果你出什么事的话,我也无心再做任何事了,惟有一死。”

他托着苏珊的头轻轻摇动了几下。“你不会死,”他说,他的声音和眼睛里的冷酷让她敬畏,而不是害怕。她想到了他的血统——古老的血统,有时候冷酷是必须的。“在这件事办成之前绝对不可以死。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罗兰。我保证。”

“大声向我发誓。”

“我会来这里。拿走你的枪。把它们带给你父亲。告诉他发生的事。”

他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她的脸。她的面颊上淡淡地留着他的手印。

“你吓到我了,”苏珊说,然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说得不对。“你吓坏我了。”

“我不能改变自己。”

“我也不会改

请收藏:m.bi50.cc ', '')('\t变你。”她吻了他左边的脸颊,右边的脸颊,还有他的嘴唇。她把手伸进他的衬衣里,抚摸他的乳头。她指尖下的东西立刻坚挺起来。“鸟,熊,兔子和鱼,”她说,嘴唇开始温柔地亲吻他的脸,眨动的睫毛撩拨着他。“让我的爱人美梦达成。”

之后,他们躺在罗兰带来的熊皮里,听着外面风扫草丛的声音。

“我喜欢那声音,”她说。“听到它,我总是希望能成为风的一部分……去它去的地方,看它看到的东西。”

“今年,如果卡允许,你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是的。而且和你一起。”她用一个肘子撑起身体,转身看着他。光线从破败的屋顶钻进来,在她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子。“罗兰,我爱你。”她吻着他……接着就哭了起来。

他关切地抱住她。“怎么了?苏珊,是什么让你难过?”

“我不知道,”她说,哭得更加厉害了。“我所知道的就是在我心里有一块阴影。”她含泪看着他,泪水还在不住地往下掉。“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亲爱的?你不会弃苏珊而去的,对吗?”

“不会。”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一切。我的童贞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但尽管有熊皮,罗兰还是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屋外的风——刚才那一刻还是如此令人惬意——现在听起来却像野兽的喘息。“不会的,我发誓。”

“但我还是害怕。我害怕。”

“不要害怕,”他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突然间觉得所有不想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想要涌出他的嘴巴。我们离开这里,苏珊——不是在后天,不是在收割日,而是现在,就在这一分钟。穿好衣服,我们要随风而去;我们要往南方骑,不再回头。我们会——

——永远饱受精神的折磨。

那将是他们的结局。脑子里永远萦绕着阿兰和库斯伯特的面孔,萦绕着所有可能在沙维德山脉丧身的人们,他们惨死在秘密武器之下;更可怕的是,死者父亲们的脸会缠着他们,一生一世都会。即使到了南极也逃脱不了那些面孔的纠缠。

“后天你要做的就是在午饭时表示身体不适。”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仔细回顾过了,但现在,由于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他一时找不出其他话可说。“回到你的房间,接着离开那里,就像那晚你逃出来到墓地跟我们碰头那样。躲起来,三点钟一到,你就骑马到这儿来。掀开那个角落的毛皮。如果我的枪不在那里——会的,我发誓,会是这样——那就表示一切顺利。你就骑马来和我们会合。到大峡谷上方来,就是我们跟你说过的那个地方。我们要——”

“好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看

请收藏:m.bi50.cc ', '')('\t着他,抚摸他的脸颊。“我担心我们俩,罗兰,不知道为什么。”

“一切都会好的,”他说。“卡——”

“不要跟我说卡!”她高声说。“啊,不要!卡像一阵风,我父亲这么说的,它带走它要的东西,毫不顾忌任何人的恳求。贪婪的卡,我是多么的恨它!”

“苏珊——”

“不,不要再说了。”她躺下去,把熊皮推到膝盖处,露出了身体。为了这个身体,那些远比哈特·托林高贵的男人们也会甘愿放弃王国。珠子般的串串阳光像雨水似的滚落到她赤裸的皮肤上。她向他伸出了手臂。散落在肩头的秀发和脸上忧伤的表情使她显得无限迷人,罗兰从来没有看到她像此刻那么美丽。后来,他终于想到了:她知道结局。她预感到了结局。

“不要再说了,”她说。“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爱我,那就爱我吧。”

最后一次,罗兰满足了苏珊。他们一起翻滚着,肌肤相亲,呼吸相合;屋外,狂风像海啸般向西咆哮着。

晚上,魔月狰狞的笑容升上了天空,科蒂利亚手捧一摞衣服从房里出来,缓缓穿过草坪,来到院子里,绕过下午扫成一堆的落叶。她把衣服扔在稻草人的撑杆前,然后着了迷似的凝视着正在升起的月亮:魔月心照不宣地眨眨眼,露出凶残的笑,射出如骨头般银白色的光芒,仿佛紫色丝绸上的一颗白纽扣。

科蒂利亚和魔月相视而笑。后来,她终于回过神来,往前走了几步,把稻草人从竿子上拔了下来。稻草人的头软绵绵地倒在她肩头,就像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跳舞都站不稳时无力低垂的头。它的红手悬空摇摆着。

她扒下了稻草人的衣服,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人形东西。稻草人原本穿着她死去哥哥留下的衣服。她取出从房里带出来的衣服,放到月光下——一件红色丝质骑装衬衫,市长托林送给年轻漂亮小姐的一件礼物,但她从来没穿过。妓女衣服,她是这么叫那些衣服的。那称呼把科蒂利亚·德尔伽朵变成了什么呢?枉费她一直照顾她,即便是在她那顽固不化的父亲坚决要和弗兰·伦吉尔、约翰·克罗伊登那群人作对之后。而她得到了什么?被自己的侄女当作了青楼老鸨。

这个想法又让她想起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和克拉尔·托林,当楼下蹩脚的钢琴弹奏着“红色波普”的时候,乔纳斯和托林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科蒂利亚像狗一样呻吟了一声。

她把丝衬衫猛地往稻草人头上套下去,又给它穿上苏珊的侧骑裙,接着是她的一双拖鞋。最后,用苏珊的无边帽换下了宽边草帽。

干净利落!稻草人顷刻间变成了稻草姑娘。

“而且是个被捉奸在床的稻草姑娘①『注:此处为双关语。原文caughtred-ha

请收藏:m.bi50.cc ', '')('\tnded(红手),英文词组的意思是做坏事时被人当场抓到,此处也指稻草人被涂红了的双手。』,”她喃喃低语。“我知道,哦,是的,我知道。我可不是三岁小孩。”

她把稻草人从院子里搬到草坪上,放在那堆落叶边上。她抓起一些叶子,塞进骑马衫里,做出微微隆起的胸脯。完成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点着。

这时风停了,仿佛在殷切地配合她。科蒂利亚把点燃的火柴凑到干树叶上,不一会儿,整堆落叶都烧了起来。她捡起稻草姑娘抱在手里,站在火堆前。她没有听到城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没有听到翡翠之心里蒸汽机的喘息声,也没有听到流浪乐队在低市里的演奏声。一片燃着的树叶被风卷起,打着旋掠过她的头发边,差点把她的头发烧着,而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茫然。

见火旺起来了,她走近几步,把稻草人扔了进去。明亮的桔色火焰吞没了稻草人;火星和烧着的叶子打着旋向上飞去。

“烧啊!”科蒂利亚大吼一声。火光把她脸上的泪水映得像血一样。“杀人树!啊,尽情地烧吧!”

骑衫里的东西烧着了,稻草人的脸已烧得炭黑,它的红手火光粼粼,斜视的白眼也变成了黑色。无边帽腾起一阵火焰,火光摇曳;火势蔓延到了整张脸上。

科蒂利亚站着观望,拳头一松一合,根本不在意溅到身上的火星,也不在意燃烧的叶子飘向房子。就算房子着了火,她也很可能视而不见。

她一直守在火堆旁,直到穿着她侄女衣装的稻草人化做一团灰,散在更大一堆燃剩的灰烬上。随后,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她慢慢走进房里,躺倒在沙发上,如死尸般沉睡过去。

收割节前一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斯坦利·鲁伊兹认为终于可以关门休息了。最后一支曲子二十分钟前停止了——席伯比流浪乐队还多演奏了一个小时左右,现在他正把脸埋在地上的木屑里打鼾。托林小姐在楼上,大灵柩猎手不见踪迹;斯坦利觉得他们今晚是去了海滨区。他猜想他们说不定在干什么不光彩的勾当,但当然了,他并不能确定。他抬头看了看小顽皮呆滞迷离的神色,“我也不想知道,老朋友,”他说。“我现在惟一想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九个小时——明天将迎来真正的欢宴,他们要闹到破晓才会离开,所以——”

房子后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斯坦利往后缩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到吧台上。钢琴边,席伯微微仰起头,嘴里嘟哝着:“怎么回事?”然后头又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了。

斯坦利根本不想去弄清尖叫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他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听起来像是老泼妇快马佩蒂的声音。“我真想

请收藏:m.bi50.cc ', '')('\t把你这个老荡妇踢出城去。”他暗自说道,然后弯下腰往吧台下摸去。下面有两根结实的白蜡木棍,一根叫安定棍,另一根叫杀人魔。安定是一根带树瘤的光滑木棍,只需用它在闹事家伙头上恰到好处的位置轻敲一下,就保管那人会昏迷上两个小时。

他考虑了一下,拿了另一根木棍。它比安定棍短一些,顶端更宽一些,装着钉子。

斯坦利向酒吧后面走去,出了门,穿过一间阴暗的库房,库房里堆满酒桶,散发出格拉夫和威士忌的味道。库房后面是一扇通往后院的门。斯坦利来到那扇门边,深深吸了口气,把门打开。他本以为佩蒂会再发出一声令人脑子都要爆裂的尖叫,可是除了风的呼啸声以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能你很走运,她已经被杀掉了,斯坦利暗自设想。他打开门,后退几步,同时举起钉头木棍。

佩蒂并没有死。这个妓女身穿褪了色的长衬裙(你也可以说这是佩蒂的职业装),站在去后面厕所的小路上,两手紧紧抓在一起,放在隆起的胸部和干瘪下垂的脖子之间。她抬头望着天空。

“怎么了?”斯坦利问着,赶快跑到她身边。“你这一吓,让我折寿十年。”

“月亮,斯坦利!”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哦,快看月亮!”

他仰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走吧,佩蒂,那只不过是尘埃。理智点,亲爱的,你也知道,过去这些天风都是怎么吹的,不下雨,上面的东西就没有被冲走。是灰尘,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那怎么看都不像灰尘。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佩蒂悄声说。

在他们头顶,魔月咧嘴而笑,一只眼睛透过流动着的血帘一眨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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