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露窘态,管事者皱眉:官人能拿多少?
我如芒刺在背,穆昀祈此刻才知,屈辱的味道,实是较之任何一种刀剑伤都要难忍百倍!一拂袖,转身欲走。
且慢!身后一声轻叹,似也无奈:罢了罢了,来者是客,官人不欲下大本钱,便当一早说明,自也免了那许多周折。谁教做这等营生的,不敢随意得罪人呢?
绕过这小楼去,前面一排数间低矮小屋,然而嘈杂却较方才的小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近前推开一扇门,一股酸腐气扑腾而出,似是酒味夹杂汗酸,只沾一丝入鼻,穆昀祈已作呕。引路的小厮一笑讪然:皆是这街上的闲汉,有些已在此数日未尝出过门,因此味道重些。
摆摆手,穆昀祈憋着口气绕过此去。
第二扇门被推开,倒是无甚怪味,穆昀祈心头略松,向里瞧去,见十来条人影围拢一处,中间的台上传来阵阵高亢的鹅叫斗鹅!心头一动,大步入内,然只少顷,又满面晦色退出:里间怎有小童?
小厮口气似寻常:此处开门纳客,但只有钱且能说出囫囵话的,皆可入内。向里瞥了眼,且说,十三四岁,也算不得小了罢?
十三四?穆昀祈一指那个头尚不不到自己腰间之人:那个,恐是尚不足十岁罢?
那是城郊李员外的幼子。小厮一嗤笑:都二十出头了,然十岁起便是这般高,连带一戳额角:此处也不见长,成日只知吃喝玩耍,与这干小后生为伍。
不知其人所言是真是假,然也无碍了,索性自也无钱买斗鹅,因是此间屋子,非他能进。
摸着袖中瘪瘪的钱袋,穆昀祈终是挪到最后一扇门前。里间倒不似先前那些屋中嘈杂,只闻琐碎的话语声,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
此处是叶子戏场。小厮说着推开门,若是运道好,一局也可收获几十文。
已无多选,暗叹一气,穆昀祈摸出袖中那十二文钱,在一屋昏黄老眸的注视下,缓踱入内。
整半日,不知多少回,在等对家出牌的间隙,穆昀祈昏昏欲睡,几回梦到幼时坐在祖母身侧看戏牌的场景,却每每都被邻座马婆一把推醒,继在三个古稀老者的嗔怨声中摸牌出牌,又于等待中昏昏欲睡周而复始,半日下来,倒是将前一夜因辗转难眠而涣散的精神补回大半,除此,还知晓了马婆五十年前险与富平侯妻舅的表弟喜结良缘,王婆大嫂的堂兄曾将不守妇道的妻子与隔壁李甲捉奸在床,邓老汉卖鱼之前考了十三次解试
消磨半日,时过晌午,穆昀祈精神回转,面前的铜钱也已堆砌高起,心绪自好上不少。
马婆摸牌,邓老汉闲来继续前话:老朽虽说犹今也算安足衣食不愁、子孙绕膝,然未得金榜题名,登金殿一睹天颜,依旧是为毕生之憾呵
穆昀祈看他一眼。
汝等后生,怎知老来将死,却悬结在心是何滋味!老汉痛心疾首,一面颤巍伸手去摸牌,若此生得一睹天颜,老朽便死可瞑言未落,抓住牌的手乍一抽搐,便见五指蜷成鸟爪状,伴随面目扭曲,口角出涎!
穆昀祈一时失色,却见马、王二婆已双双起身冲到老汉身侧,一个扳正其人脑袋,一个猛掐人中。手脚之快、猛、准,与牌桌上的龙钟老妇判若两者!
片晌,只听一声怪异的声响自老汉喉中发出,便见之眼眸转动,缓缓清醒。马婆又替他捶背几下,令之吐出堵塞喉中的浓痰,再饮几口茶水,便恢复如常。
这是老汉转眸一打量,轮到孰人出牌了?
王、李二婆各自坐回,嘴向他一戳:你!
怔呆半日,穆昀祈才相信,方才之事,绝非自己臆想。
后生,到你了!马婆又一掌拍来。
心意乍定,穆昀祈起身:诸位,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跨出门。
哎,这已是这月被你吓走的第六个了身后王婆幽幽低语。
轻舒一气,掂掂手里沉甸甸的小包袱,穆昀祈昂首阔步向前去。
经了小厮清点,这半日他赢了九百九十二文,加上自带的十二文本钱,总是凑够了一贯,得以叩开那栋二层小楼的门。
机不可失,穆昀祈在接下的两个时辰中不遗余力大杀四方,几经进出,日将偏西时,已在楼上正中那间屋子就坐。实则盘缠早赚足了,只此刻回去也无事,且难得此处戏法精全,可不带顾虑戏耍一日,自无不好。
时近黄昏,一局双陆又近尾声,穆昀祈啜口茶,拿起骰子,向着虎视眈眈的对家一笑,甩手掷出:两个六!
一锤定音!
十贯啊!身后惊呼。
嘴角不屑一勾,穆昀祈暗嗤:区区十贯,也值得大惊小怪?想当初,他可是投出过一个禁军都虞候的!
官人是继续在此,还是去隔壁?小厮在侧低问。
侧目扫过一众或不甘、或艳羡的目光,穆昀祈起身:去隔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小厮应了声,手脚麻利替他理好包袱,便引之往外。
上了走廊,忽见一人自庭中走出,神色慌张,默自向上打了一番手势,小厮见下面色一沉,转头大声:诸位,外间走水,还请快散!
眼看众赌徒闻声而起,向外逃命般奔窜,穆昀祈满面惑色,拉住小厮:走水?何意?这天高云淡的,前处根本不见一丝烟雾,何以道走水?
将包袱塞与他,小厮口气急促:是官府来捉人了,快跑罢!(2)
第48章番外九
火已烧到中庭了!不知何处人声高呼。
如梦初醒,穆昀祈瞟了眼楼梯处,见已挤作一团,不时有惨呼声传来,想是有人滚下去了。四一观望,当机立断冲回房中由后窗跳下,落地不敢停留,向后门跑去。途经方才那排小屋,见众赌徒也正做鸟兽散,只马婆几人却不急不躁,立在门前看着奔逃的众人,一面耐心提点:慢些瞧着路莫摔了这钱是孰人丢的
穆昀祈紧走几步:汝等为何不走?
一看是他,马婆一笑露出仅余的两颗门牙:走,也要走得出去啊!
邓老汉颤巍巍:老朽这年岁了,怎挤得过后生们去?
王婆一摊手:捉贼拿赃,我们三人身上各就几十文钱,一阵说是此处的杂工便是。看这安然之态,显非第一回,乃是有恃无恐。
不过这倒提点了穆昀祈,暗一琢磨,正想着自己可以何种由头蒙混,却被马婆一把推醒:后生,你就莫想了。戳戳他手中的包袱:凭你今日这收获,被抓去,出来当是一指邓老汉:与他一般年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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