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东时不时给他夹菜放碗里,陶淮南吃得费劲也没见他有想喂的意思。
在老家的那些天吃饭都是他喂的,那会儿哥俩在这边喂饭,迟苦捧着个大碗在墙根儿吃。
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十爷爷,哥?陶淮南问。
让田婶儿带老家去了。陶晓东抽了张纸给他擦擦下巴上沾的饭粒。
我想它呢。陶淮南又往嘴里送饭,嘴张得大大的去咬勺子,这次是满满大半勺。
知道。陶晓东看了眼只吃米饭的迟苦一眼,夹了菜放他碗里,接着跟陶淮南说,一回来田毅哥就给你送过来。
迟苦其实吃不下了,他还恶心,头也还晕,受了伤的脑袋并没有完全恢复好。他一声不吭地吃完了一碗饭,之后就坐那儿看陶淮南吃。
陶晓东问他:饱了?
迟苦点头的动作看着有些僵硬。
陶淮南说:我也饱了。
你赶紧吃你的,陶晓东说他,你才吃进去几口。
陶淮南挺无辜地说:吃不进去我也没办法呢,哥喂我吧?
陶晓东摸摸他的头,笑了下,却还是说:自己吃。
陶淮南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吃完又吃了个橘子。他剥开橘子后往旁边递了一半,迟苦没接,他于是收回去自己全吃了。
晚上陶晓东给他俩都洗了澡,让俩小孩儿都脱光了坐浴池里。陶淮南往那一坐又白又嫩一小堆儿,身上还有点软乎乎的肉;另外一个缩在一边不敢动,薄薄一层皮底下都是嶙峋的骨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疤让人看着下意识皱眉。
陶淮南伸手摸到旁边架子上的沐浴露,儿童用的,甜甜的奶味儿,自己拿着浴花抹了一身。陶晓东先没管他,去柜子里找了个搓澡巾。
迟苦不太敢动,热水蛰得浑身疼。他看着陶淮南自己团个泡沫花在身上搓来搓去,水里渐渐变得有很多沫。
陶晓东拿了条毛巾,在水里泡过之后搭在迟苦肩上,盖住他露在水面外头单薄的小肩膀。
先泡着吧,等会儿我得给你好好搓搓。陶晓东往他身上浇了点水,笑了下说,你看你脏的。
迟苦坐在热水里,浑身又烫又痒,可也没动。
多数时间他就像个哑巴,和这个环境有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陶晓东给他搓了两遍,绕过了他身上那些看着就挺疼的伤处,小孩儿确实脏,搓下来很多泥。陶晓东给他搓着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了,说:我小时候也跟你这样,一冬天都不洗澡,夏天去河里泡着。
陶淮南在旁边接话:爸妈不让下河。
我不听话,陶晓东笑了声,我不像你这么乖,爸妈不让干的事儿多了,我天天都要挨打。
爸也说你不听话。陶淮南想起爸妈了,垂着头说,爸说你淘。
嗯,我淘。陶晓东又笑笑,抓着迟苦一条胳膊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给他搓胳肢窝。迟苦不怕痒,只是不习惯搓澡,也不习惯离人这么近,缩着胳膊抻着躲。
别乱动。陶晓东说他。
洗了一个多小时,俩小孩儿手指都泡皱了。陶淮南擦干了之后拿皱巴巴的手指在脸上和嘴唇上划,不一样的触感让他觉得有意思,每次都要玩半天。
迟苦身上裹着个大浴巾让陶晓东扛了出来,往沙发上一放。陶淮南问他:你手皱了吗?
迟苦不理他。
陶晓东拿了管药膏过来,往迟苦身上那些伤处上抹,男生手劲大,推推揉揉的其实很疼。迟苦疼习惯了,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个事儿。
以后早晚刷牙洗脸,晚上还得加遍洗澡。陶晓东给他涂完药扔给他一套睡衣,在这儿不能还跟泥猴儿似的,在哪儿有哪儿的规矩。
迟苦点头,又有鼻涕流出来,陶晓东抽了张纸给他。
晚上陶晓东和陶淮南睡,迟苦自己睡一屋。城市里晚上竟然那么亮,关了灯窗户外面还能透过亮来,路灯的黄光从玻璃外照进来,什么都能看清。
陶淮南话多,跟他哥不知道在说点什么,陶晓东拍了他两下让他赶紧闭眼睛睡觉。
陶淮南问:迟苦睡着了吗?
睡了,小孩儿全睡了,你是小区里这个时间还没睡的最后一个小孩儿。
陶淮南笑嘻嘻地说:净骗人。
陶晓东不理他,陶淮南过会儿摸索着去找哥哥的耳朵,找着了用手指捏着耳垂玩。他身上盖着他那条小毯子,快睡着了又想起来问:明天田毅哥能把十爷爷送回来吗?
陶晓东说:明天回不来。
后天呢?
不知道。
大后天呢?
别说话了,睡觉。
陶淮南于是闭了眼睛,小孩子觉来得快,没几秒就睡着了,小肚子起起伏伏,睡得还挺香。
迟苦就这么在城里住了下来,在陶家兄弟俩的家里。
他还是很少说话,不言不语的,也没个表情。
陶淮南刚开始总找话跟他说,他总不理人,后来就不说了。
十爷爷是陶淮南的狗,一条很老很老的金毛犬。那一窝一共生了十个小崽,它是老十,小时候叫石头。
原本是田毅奶奶养着的,田奶奶过世了一直在他那儿,陶淮南去他家的时候跟它玩了很久,田毅索性送过来给陶淮南养,跟他做伴儿。
它太老了,陶淮南叫它十爷爷。
陶晓东不是每天都在家,他有时很晚才会回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会来个阿姨,给他们做饭洗衣服,也下楼遛遛狗。
遛狗的时候陶淮南偶尔跟着,迟苦从来不去。
保姆阿姨不喜欢迟苦,眼神里就带着不喜欢,不正眼瞧他。他自来也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孩儿,打从出生起也什么没人喜欢过他。迟家孩子就这样,从面相上就刻薄招人烦。
有时陶晓东晚上也不回来,他不回来阿姨就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哥哥在家的时候陶淮南跟哥睡,哥不在家了套淮南就搂着自己的小毯子过来找迟苦睡。
迟苦一翻身给他腾个地方,俩人各守一边,迟苦贴着墙,陶淮南把着边。
陶淮南睡觉不老实,有一天半夜一个翻身就翻掉地上去了。
俩小孩儿都醒了,陶淮南很慌地四处摸,从梦里惊醒四周都是冰凉又硬邦邦的,眼睛看不见,一时间吓得快哭了。
迟苦趴过来,伸手去够他。
陶淮南浅浅地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吓得往后一缩。
迟苦从床上跳下来,看起来也有点慌,蹲在他旁边,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