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除了不自觉从内心生出的怜悯之外,也会觉得更有安全感,和他待在一块也更轻松。之后他们也没再说话,各自含着棒棒糖,女生看操场,陶淮南听迟骋。
这是现在坐在他后桌的女生,班级座位每年都会调,这学期后面坐的是两个女孩子。陶淮南吸收了很多青春期女孩子的小秘密,那些不好意思和别人说的话她们会很愿意和陶淮南说。
他像个安静的秘密盒子,从容地接收了很多稚嫩的心事。
迟骋打完球过来的时候女生已经走了,陶淮南把水递给他,迟骋拧开仰头喝了。
累吗?陶淮南问。
没有。迟骋伸手把他拉起来,刚才睡着了?
陶淮南一下就笑了出来:你还真知道啊?我就闭了一会儿眼睛。
迟骋没说话,一只手搭着陶淮南的后背轻轻往前推着走。他刚打完球,球场上来来回回地跑,现在气都还完全喘匀,走路时陶淮南能很明显地听到他的呼吸。
陶淮南闭上眼睛,被迟骋推着,顺着力道慢慢走路,橡胶草坪很软,陶淮南伸手在迟骋衣服上抓了抓,心里也跟着软软的。
干什么?迟骋看着他。
就摸摸,陶淮南笑得眼睛都弯下来,摸摸你。
迟骋抬手碰了碰陶淮南刚才趴在胳膊上睡觉硌出来的一条小红印子,说他:赖人精。
赖人精陶淮南,一点不亏这三个字,长这么大了还不独立,天天贴在小哥身上。那些从小在盲校上学的小孩儿,这么大的时候自己什么都能干了,陶淮南不在盲校上学就失去了很多盲人的独立锻炼,但其实对他来说在哪儿都一样,他在盲校上那几年学什么都没学会,谁让他有小哥,什么事儿都只知道叫迟苦迟苦。
陶晓东晚上回来得早,他俩放学回家的时候哥已经在家了。
陶淮南换睡衣之前先洗澡,洗完香喷喷地出来了。陶晓东迷之喜好,他就喜欢闻他弟身上那股味儿,所以家里陶淮南的浴液一直是奶味儿的。在这方面迟骋也迷之喜好,他自己用别的,就不让陶淮南换。
陶晓东本来已经做完饭了,陶淮南洗澡的时候迟骋又单独煮了碗虾仁面。昨晚答应陶淮南今天给他煮,陶晓东说他:不嫌费事你。
不费事。迟骋不当回事,端着碗过来放陶淮南位置前面。
陶淮南洗完澡出来直接坐下,鼻子凑近桌子闻闻,哇了一声,小心地伸手去摸摸,碗还很烫。
迟骋去厨房拿别的,陶晓东电话在屋里响了,他站起来去接电话。
陶淮南手放在腿上乖乖地等着他俩过来吃饭,鼻子里都是面味儿,他太爱吃迟骋给他煮的面了。
苦哥,帮我拿陶淮南话还没说完,先是慌乱的连续几声磕碰,随后陶淮南啊的一声惊呼,再之后就是碗摔碎了的稀里哗啦声。
陶晓东和迟骋都跑过来,陶淮南慌乱地站在一边,手还扯着裤子抖着。
烫着了?!陶晓东问着,过来把陶淮南拉开,不让他站在碎碗中间,哥看看。
太烫了,陶淮南手背红了一片,裤子上还沾着面,他吓了一跳声音都有点抖,我没碰,它自己就掉下来了,好烫!
迟骋一句话没说,蹲下直接把陶淮南裤子扯了下来,连裤子带裤衩全扒了,拖鞋也没再让陶淮南穿,直接把他带去浴室冲凉水。
冷水喷在身上激得陶淮南又哼了一声,迟苦让他站在浴缸里,花洒摘下来直接用水管往陶淮南腿上冲,凉水顺着腿往下流,陶淮南被凉水冻得直抖。
疼得厉害吗?迟骋一只手扶着他,拧着眉问。
冲着水就不疼,不冲水疼。陶淮南攥着他手怕滑倒,还在小声解释着,我真的没碰
小瞎子做错了事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总会自责,心里很愧疚。
迟骋说:不赖你,没事儿。
面都盛出来一会儿了,烫肯定是烫,但应该不会烫伤,冲冲凉水等会儿再处理一下应该没什么事儿。但这不妨碍陶晓东心疼,看着陶淮南光着腿站在浴缸里冲水,还在解释着这个,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陶晓东坐在浴缸沿上,轻轻拍了拍他弟后背:桌上有水,不赖你。
陶淮南手也烫了,自己伸过去往水底下放,迟骋来回给他冲,冲了好一会儿。
因为看不见,所以从小到大陶淮南无意间被烫着的次数太多了,在他身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迟骋应对起这些很熟练,不管是烫着了还是磕碰出伤口了,迟骋都能给他处理。
拿浴巾在他身上胡乱擦擦,陶淮南就被迟骋半扛半抱地弄回去了。陶晓东根本伸不上手,他要伸手的时候迟骋头都不抬,只说:我来吧哥。
还疼不疼了?迟骋把陶淮南放床上,转头去拿烫伤膏。
不疼了,陶淮南打了个喷嚏,老老实实回答,只是有点觉得热,没刚才那么疼了。
迟苦嗯了声,说没事儿。
他太稳了,陶晓东索性也就不再伸手,就在身后靠着墙看他们。看迟骋有条不紊地给他涂烫伤膏,看陶淮南出于自责和愧疚抬手轻轻碰碰迟骋的头发。
好像在他没注意到的时间里,他们已经长成了半个大人。
陶淮南是真没碰那碗,他做得板板正正等着吃饭呢,摸过一次发现烫之后再就没碰。碗底有水,桌面上可能也有水,碗确实是自己滑下来的。
这事儿怪谁呢?怪迟骋给他煮面,还是怪陶晓东去接电话?
谁也不怪,归根结底是因为陶淮南看不见。
迟骋在房间里给陶淮南抹药,陶晓东收拾餐桌边的狼藉。
陶淮南有点难受,不怎么吱声了。
都弄完之后迟骋用手背碰碰他下巴,说:再给你煮一碗。
陶淮南摇摇头,说:不吃啦。
我吃。迟骋转身出去了。
陶淮南跟陶晓东一起吃了一碗面,陶淮南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迟骋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陶淮南还是摇头,低声说:给什么吃什么,不敢挑啦。
瞅这小样儿,陶晓东失笑,你是故意撒娇呢还是真内疚。
不知道,陶淮南想想说,可能都有点。
迟骋和陶晓东都让他逗笑了,陶晓东说:这也就是大了,要是小时候估计现在都掉上眼泪了。
迟骋嗯了声:这也快了。
俩哥就故意说他,掉眼泪哪至于,但是自厌情绪肯定会有点。
晚上陶淮南时不时翻个身,一直睡不着,磨磨蹭蹭地总动。
迟骋刚开始没管他,后来说:老实睡觉。
陶淮南吭吭哧哧地半天应了声:嗯
迟骋又说:赶紧睡,明早起不来别赖叽。
陶淮南抿抿嘴,没说话。
吃饭那会儿的事倒也不至于让他到现在还睡不着觉,那也太夸张了,不至于。那点事儿弄出来的情绪也就够陶淮南自厌俩小时,现在睡不着是真的,可并不是心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