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背着自己的包,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离着迟骋有大概两步的距离。有个毛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肩膀上,陶淮南自己看不到,虫子眼看着要爬上他领子那儿了,陶晓东捡了个小石块给掸了。
陶淮南问:怎么了?
盲人对这些都感知不到,虫子落在身上也看不着。小时候有一次他被虫子吓着了,毛虫子顺着他头发爬到耳朵上,爬过的地方又刺又疼,把小瞎子吓得哭了好一会儿,从那之后他一直对虫子有恐惧。陶淮南伸手在那处拂了下,问:虫子啊?
不等陶晓东答话,他又说:没事儿。
陶晓东和迟骋都看着他,陶淮南是真不觉得有什么了,虫子对成年男生来说不值一提。
走的时候真半夜了,最后一辆客车上装着十几个人,除了司机外大家都很累了。司机白天补了觉,这会儿精神很足。
车上座位不少,陶淮南是最后一个上的车。
他想坐在迟骋旁边,可是空位置有很多。经过迟骋身边的时候,迟骋正站着放包。他没朝这边看,也没出声,陶淮南犹豫了下,还是继续往后面走了。
迟骋在座位上坐下了,陶晓东坐在迟骋前面,陶淮南坐在了他后面。
车还没开,车里亮着昏暗的小灯。汤索言攥着陶晓东的手腕,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轻轻摩挲他腕骨,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存在。
陶淮南微微皱着眉,还在遗憾刚才走过的一步座位。人总是为上一步的不勇敢遗憾和后悔。
车开起来后,迟骋手环在胸前,靠着椅背闭着眼。身边有人轻轻坐下来的时候,迟骋睁眼看了一下。
陶淮南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也没出声,也不敢挨他。
迟骋没动作,陶淮南当他睡着了。
陶淮南慢慢把挺直的肩脊放松了下来,过会儿又挪蹭着,往里面靠了靠。他像是这才终于觉得满足了,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迟骋一直盯着他,陶淮南一点防备也没有,片刻后把自己的座椅往后调了点,又探身过去小心地把迟骋的座位也调了些,这样能睡得更舒服。
他一直弄出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夜车上显得细碎又不安稳。
等终于都弄好了,他也消停了,悄悄地朝迟骋那边凑了凑,鼻子将将挨上迟骋的侧脸和耳朵,还剩下一点点距离。
他像是在感受,闭着眼迷恋地沉溺在一个最熟悉的环境里,静静地感知着。
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陶淮南时而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闭会儿眼睛,时而又依恋地忍不住朝旁边凑近。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在深夜的纠结和折腾,却不知他这些狼狈的沉迷和难以自控,全都收在别人视线里。
整段路程陶淮南一直都没睡,他全程都在那样来来回回地换姿势,自己无声地玩得挺高兴。直到下车之前,他才装模作样地靠在椅背上闭了眼,装成熟睡的样子。
被汤哥叫起来的时候,迟骋已经站了起来。
陶淮南像是刚醒,轻声问:到了?
汤索言另只手还牵着陶晓东,跟陶淮南说:等会儿下车小心。
陶淮南朝旁边摸摸,碰到了迟骋的腿。
迟骋走在他前面,下车时陶淮南拽着迟骋一截书包带。
陶淮南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回味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和迟骋没再有过什么正面的交流,这边一人一个房间,他们也没有再住在一起。
凡果倒是经常会来找他,他们还加了微信。陶淮南顺着他的朋友圈从头看到尾,也不过就是那么几条,因为设置了仅展示一个月。
他自己的就很实诚了,什么都没设置过。朋友圈里有两条,一条是嘿嘿,一条是我和小迟。
那时候你看着好小啊哈哈哈哈,凡果蹲在陶淮南旁边,看着陶淮南朋友圈里发过的照片,迟哥看着也比现在嫩。
陶淮南说嗯:那时候才高一。
七八年了都,凡果看着陶淮南在冰上坐了个屁墩儿那张笑,问,是迟哥拍的吗?
陶淮南说是,说:也不知道拍得好不好,我看不到,让他拍他又不喜欢。
挺好的,看着开心,凡果问他,为什么我没听见过你给他打电话啊?
好好地说着照片呢,陶淮南也没想过他能突然问出个这来。
嗨,我一直以为你俩是那种就那种一家两个孩子争宠啊什么的,就互相看不上的哥俩,所以你们才从来不联系,我只知道晓东哥经常找他。凡果退出朋友圈,锁了屏揣起来,蹲在那儿一晃一晃地说,看照片里这也没有啊,这不挺亲的么?
陶淮南实在答不上来,只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啥不联系?凡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天真,这孩子从头到脚都一股高智商的傻劲儿,我们还问过呢,他也不说。
陶淮南也蹲着,盲杖放在自己旁边,他用手指拨着盲杖的底端,说:是我的原因。
你咋啦?凡果好奇地问。
陶淮南指指自己的眼睛,浅笑着: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家里的哥哥都惯着我。
他们蹲在楼后的一片阴凉地,午后热辣的阳光照不进来,所以也不觉得热。陶淮南慢慢地说着话:被惯着长大的小孩儿总是任性,最会让人伤心,他们把我惯坏了。
你可别闹了哈哈哈,凡果蹲累了,站起来跺了跺脚,也把陶淮南拉了起来,你看着就不是那种小孩儿,反过来还差不多。
陶淮南站起来又弯腰去捡盲杖,捡好了说:反过来?
对啊,迟哥才是臭脾气。凡果说话时依然带着那股熟稔的语气,头儿都跟他生过好几次气,受不了他。
陶淮南笑着摇头:不反过来,我才是气人的那个。
那你咋不哄哄?凡果问他,你气人你还不哄?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句一句的,都是又傻又犀利。陶淮南被他问得没脾气,想了想,最后只轻声说:晚啦。
凡果放风时间结束,他得回去干活了。跟陶淮南摆了摆手,想起他看不见,又边跑边说:晚上再找你聊,我得回了!
说晚上聊也没能聊成,他们实在忙。陶淮南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能碰上迟骋几次,后来陶淮南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好像自从那天晚上转车之后,迟骋对他又冷了一些。
不过这也或许都是心里的错觉,他们本来也没热乎过。
陶淮南晚上去哥的房间,恰巧迟骋也在。
说什么呢?陶淮南没想到迟骋在,意外了一下笑着问。
说刚才在楼下一个大夫说要给小迟介绍对象儿,陶晓东光着上半身等着洗澡,从汤索言的行李箱里翻着换洗衣服,说挺漂亮的女孩儿,他侄女儿。
陶晓东说起这个的时候还当个趣事:问我同不同意,我说我有啥同不同意的,我可不管。
陶淮南隔了两秒才啊了声,反应过来这样不对,才又牵起嘴角笑了下。
我把你微信推给他?陶晓东笑着看迟骋,一把岁数了还在那逗弟弟,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