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骋不太在意地说了句:再说吧,这段忙。
那你忙完再说,陶晓东看了眼坐在床边上的陶淮南,扔给他个唇膏,我帮你揣着了,抹抹嘴唇,白天我看裂了都。
陶淮南接住了没拿稳,唇膏滚到了地上。盲人最怕掉东西,尤其是这种会滚的小东西,掉了是真摸不着。
他蹲下去来回摸着,摸不到。后来也不摸了,回头说:找不着了,你找吧!
陶晓东说:让小哥帮你。
小时候陶淮南黏人,陶晓东经常把他往小哥那儿支,他一喊就这么回一句让小哥帮整,陶淮南就笑嘻嘻地去哄人家求人家。
现在张句嘴比什么都难,没了立场之后话怎么说都不合适。
陶淮南舔了舔嘴唇,问:小哥你看见了么?
迟骋绕到那边帮他捡了,随手放在他手边,跟陶晓东说:我回去睡了,哥。
回吧,早点休息。
那我也回去,陶淮南跟在迟骋后面也站了起来,我也去睡了。
去吧。
两人在走廊里一前一后,陶淮南每走一步都得响几声盲杖笃笃的音,让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点错乱,有点着急。
小哥晚安。陶淮南赶在迟骋开门前说。
第87章
陶淮南追着赶着说了声晚安,迟骋站在门口看了他半天,像打量,像琢磨。陶淮南看不到他的视线,也看不到他皱着的眉。
这种安静不回应的时间,让接下去的半分钟都有点难熬。
陶淮南试探着开口问:怎么了?
迟骋还是盯着他,眼神压得沉沉的,这时候他的眼神仿佛变成了有形的线,从陶淮南身上穿了过去。
晚安。迟骋终究还是回了他一声。
陶淮南手指动了动,握着盲杖的手攥了松松了又攥,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迟骋嗯了声。
陶淮南于是迈了步子,从迟骋的视线下,笃笃地离开了。他沿着墙走,盲杖经常会碰在墙角的理石脚线上,一磕就是清脆的一声梆。
这次行程还剩下三天,三天之后从哪儿来的就要各自回哪儿去。
迟骋他们的设备之前就已经发没了,前天公司又加急给他们发了一车过来。当然公司不会白支持,这次全程迟骋他们都有跟拍,回去会剪成公益短片做宣传。这种正向的公益支持最能拔高企业形象,借着三院的援助,这比什么广告投放都管用,企业家最精了。
当然这跟迟骋他们几个没关系,他们也不是公司的人,就是单纯出来发设备的学生。这也是迟骋当时合同里谈好的,如果产品开发出来了,他每年会要五千个产品额度做公益派发,因为这个附加条件,当初卖价压得低了不少。学院后来提过这部分费用由院里出,想把公益项目冠学院名,迟骋没接受。
冠学院名没问题,费用迟骋没拿,没想把这变成学院的项目。他做的所有东西,跟科技公司谈的所有合作都提了这样的附加条件,都是给哥要的。
最开始凡果还问过他为啥要做这个,盲人产品比起他们能做的其他方向比实在是挣得少,不值钱。而且迟骋不光做这个,还做公益,凡果问他为啥,哪来的这么高的觉悟。
迟骋当时不太在意地回了句:不为什么,我哥做了十多年了。
跟拍的人拍了陶淮南好多次特写,还问过他些问题,都是关于他和迟骋的,陶淮南都笑着摆手躲开了,不让他们在迟骋身上做文章。瞎子弟弟和学霸哥哥这种感人至深的设定实在太令人尴尬了。
迟骋就更是了,他不让问问题,他干活的时候什么话都不回。
后来拍摄的大哥认输了,跟陶淮南说:你这哥太有性格了。
陶淮南点点头:那你就别问他了,你去问那个小帅哥,问凡果,他爱说话。
凡果在不远处喊着:问啥?来吧问我!我啥都知道!
陶淮南笑着说:你看这多热情,问他吧。
陶淮南这次来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人家毕竟正经心理学硕士,何况又是个盲人。那些刚得了病失去了视力或是即将失去视力的年轻人,看见陶淮南这么平和乐观又从容,不免也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绝望了。
如果他们想说话的话,陶淮南会陪他们聊聊。
对正常人来说,失去视力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样。现在的一切生活都会变个样。他们问陶淮南:你怎么考的大学啊?你还能读研?你以后会做医生吗?
陶淮南会很客观地告诉他们生活里的不便,但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没那么可怕。
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因为外伤,右眼完全失去了视力,左眼残存强光感。自从眼睛手术过之后就没再出过家门,已经快要一年了。
家里人天天以泪洗面,不知道怎么照顾她,也怕她撑不下去。这次强劝着把她带出来给专家们看看眼睛,像祈盼奇迹一样希望还能出现转机。
转机一定是没有了的,以后眼球如果萎缩了可能还要做眼球摘除。女孩儿木然地被她爸爸牵着,脸上除了麻木什么都没有。
女孩儿都是爸爸的小公主,年轻的父亲在这一年里面心都被磨碎了。
陶晓东说:可以让她跟我弟聊聊。
陶淮南那天跟小姑娘聊了很久,后天失明人群里,比陶淮南瞎得还早的很少了。
小姑娘和他一起坐在车里,坐在后排,车里只有他们俩。陶淮南说:很孤独,对不对?
女孩儿刚开始还是不说话的,陶淮南跟她说:我四岁开始看不见,小时候真的很害怕,小孩子都怕黑。
同类人之间总是更好沟通,只有他们才知道彼此真正的感受,人的心理很奇怪,遇到同类会比任何语言都更觉得安慰。
两个人都睁着无神的眼睛,却又都看着彼此。陶淮南说:五感里我们失去了一个,从此美丑都看不到了,很遗憾。
女孩儿抿了抿唇,绷着下巴,却没有抗拒听他说话。
但是我们还剩下四个,还能听,还能靠别的感受,这很幸福。陶淮南和她说,我见过几次盲聋人,他们看不到,也听不见,信息的接收和表达要靠手势和触摸。
陶淮南给她讲了些盲聋人的事,女孩儿听得很震惊,嘴巴微微张着。
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背上,穿着条从前的裙子,皮肤很白,很漂亮。陶淮南也很漂亮,两个漂亮的小孩坐在一起聊天,却又互相看不见。
所以我们看不到,也并没有那么可怕,是吧?陶淮南笑了笑,看不见并不能把咱们的快乐都带走,我们还有很多很多。
女孩儿开口道:我不觉得快乐,我觉得天都塌了。
是会这样的,一切都很可怕。陶淮南没有反驳她的话,认可之后继续说,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时间,觉得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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