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太子说,若是圣人问起,就将这封信呈上去;若是不问那就烧了。彼时宋韶仁不明所以,以为太子心中偏向的是后者,却不知刚好相反。
他还问:殿下这是孤注一掷,想在这个当口逼圣人答应?
信厚厚一叠,从这孩子是如何怀上的,到那日生产,生怕看得人不知道两人这一路有多不容易。只是尽管国师在漠北之事上立了大功,男人生子便是犯了皇家大忌,他作为大明宫的禁卫,自然对多年前的某件辛秘略有耳闻,知道一旦国师怀孕生子之事入了圣人耳朵,怕是再大的功劳也
可太子却像并不在意,扯着嘴角道:叫圣人看仔细些,到时候皇长孙的百日宴上,还等着这位皇祖父给起个好名字。
圣人果真看得很慢,很仔细。只是越看,面色便越沉,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那口气才长长呼了出来。
宋将军求情的话已经到嘴边了。
只是头顶的雷霆暴怒并没有出现,晴空万里,面上甚至带隐隐带了几分欣喜和感慨。
生了
这是李家的皇长孙,亦是宁家的后人。
从前他与宁胥做不到之事,他们的儿子做到了。只是
信纸上沾了圣人手心的冷汗,边缘处有些潮湿牢狱之灾,高烧不退,马背颠簸,城楼高坠,战场冷箭,又是早产
好家伙,他这个好孙孙在爹胎里便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想来是个有后福的,日后怕是要比李裴更能折腾。
半晌,满心复杂的圣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一旁的冯内侍吩咐了句:传钦天监,礼部的人来见朕
钦天监!
当初那位驸马死前亦是由钦天监定的罪,难道圣人还是要对国师动手吗?
他慌忙跪在了地上,正要开口请求,龙椅上的人似乎改了主意,罢了
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松,
今天太晚,明日再说。
圣人话音落下,正瞥见忽然跪在地上的新任金吾卫上将军,微怔,蹙眉道:怎么还没退下?
显然是将殿中这个突兀的人给忘了,他一摆手,便将满脸惊疑不定的宋韶仁带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右迁圣旨赶出了立政殿。
虽说灭漠北之事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回了长安,可不论坊间如何闹,当西北军的副帅
何俾在大朝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缴了兵符以及漠北的王印之时,就如盖棺定论一般,众人心中那份震动才真正发了出来。
没有什么比开疆拓土更能证明一个帝国的强盛,一位君主的开明。这是无上的功勋,后世有为,不负宗庙。
朝中三跪九叩,一片歌功颂德。
只是当这些声音轻了,弱下来,有些人便觉察出了什么来
似乎何将军方才说,此次带兵大胜,绞杀漠北王的主帅是太子?可一个月前在这大殿之上亲手接过圣人兵符的不是临淄王吗?
这太子明明已经不知所踪几个月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漠北?
有人便问:何将军是不是搞错了,灭漠北之人该是临淄王殿下吧?
何俾面上带了几分古怪,反问:虎符始终在太子手中。临淄王?本将从未见过什么临淄王。
那人一愣,先朝着前面的柯侍郎看了一眼,见其低着头垂着眼不发一言的模样,无法,又朝着龙椅上看去。
众臣工皆朝着龙椅上看去却见圣人坐得四平八稳,面上端得无波无澜,像是对何俾此言的默许。
众人彻底愣住了。
若是带兵的是太子殿下,那么临淄王又去哪了?毕竟如今漠北大捷,不论谁是主帅,总要回来一个才是
大殿上原本高涨的气氛忽然变得有几分微妙。太子阵营中的臣子不明所以,临淄王一党的又惊惧不定,方才还热闹的殿中竟忽然变得噤若寒蝉。
直到一份冗长的圣旨被内侍用尖锐的嗓音一字一句念了出来论功行赏也分先后,能在金殿上宣的,都是头功。
名字不多,众人跪在地上听着,心头各有思量。
直到那个名字响起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福南音。
漠北国师福南音!
几乎是同时,那些臣子们目光皆聚到了柯顺哲的身上。那个背影,伏在地上静静聆听圣旨,从头到尾头都不曾抬起,即便是听到了紧跟在名字后面的那个官职。
赐封三品上礼部尚书
柯顺哲扳倒许家,得罪太子,又苦熬了五年想要的那个三品上礼部尚书。
漠北王宫。
这些日子李裴为了照顾殿中那一大一小,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如今难得福南音能下床了,李裴也终于支持不住,在临殿的寝宫,头一沾枕头便梦会周公。
寅时天未亮,福南音只披了身单袍,他似乎还未习惯身上少了这几两重,走路时习惯先扶着小腹,只是如今却空落落的。
从床榻到偏殿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的时候发觉还点着灯,他一愣,却发现里面是还在煎药的刘医工。
对方见到福南音时也有些愣神。他顺着人的目光看了看小榻上睡熟的婴儿几日过去,依然小得可怜,身子只有人的手掌大,只有小脸上的褶皱比刚生出来的时候消了些,隐约能看出有李裴影子。
半晌,刘医工终于反应过来,小声问:国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一顿,医者的本能叫他皱眉数落道:你身上还没好利索,就下床了,还吹了风?
福南音被他说的讪讪,我记得他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哭,以为
刘医工眼神朝人身后一瞟,又很快收回来,语气倒是比刚才缓了缓:小皇孙那是饿了哭,正常。哎你再这么站在风口这几天的药就白喝了,赶紧回去休息
福南音眼神依旧黏在那个小东西身上,无事,我就看看。
话音刚落,他听到了身后的笑声,似乎是压抑久了的忽然释然,又怕吵醒了孩子而压得很低。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
下一秒,一身还沾着人体温的大氅将他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
原来是想偷偷来看。
第62章
被风吹透的身上重新归于一团暖意之中,大氅之下的福南音身子却微微颤了颤。
他的确没想到李裴会醒,半刻之前,尧光禀告说后者在临殿的寝宫中睡得很沉。
这些日子李裴一直极力隐瞒着那块方榻之外所有事,漠北的,宫外的,甚至是偏殿的。他虽消息闭塞却会忖度人心漠北臣民将他当做亡国奸邪,中原走狗,宫外恶言若能杀人早已将他削肉剔骨。这些他都不在意,可那怀了七个月的血肉,他却着实半分不利的字句都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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