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矫情。
这可跟昨天截然不同。骆母心里了然:好好的吵什么架呢,你比人家大这么多岁,还不知道多让一步?
骆明翰根本懒得听这些道理。他窝着一肚子火,洗澡时的温水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越想越受不了。这种愤怒他跟自己妈说不着,潦草而不耐烦地安抚: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走路也痛。
缪存走几步,扶着墙停一会儿,呼吸都喘了,眼尾沁出的湿意越来越多。根本不是哭,而是难以控制的活生生被疼出的眼泪。
他咬着唇,闭起眼时眼前阵阵发黑。去他妈的,一点都不疼。手从墙上撤开了,他挺直脊背,迈出正常的步幅,姿态松弛,只有指甲紧紧抠进了掌心,留下了深红色的甲印。
光是刷个牙洗个脸就倾尽全力了,下楼梯时,每根神经都在颤抖,以至于见了骆母第一面,便把对方吓得脸色一变:怎么了这是?脸怎么这么白?
缪存勉力笑得温和:阿姨新年好。
他下楼太慢,骆明翰已经先吃了,闻言筷子顿了一下,但仍没有抬眼看缪存。
骆母现给他下面条,厨房里白气氤氲,都是面条被煮开的香气。缪存懒得跟骆明翰单独待着,索性去厨房陪骆母。
我是南方人,所以南北方的习俗都沾一点,零点吃饺子,大年初一吃长寿面,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她对缪存笑,絮絮叨叨地说,一定要吃完,保佑新的一年福气运气都长长的。
她很温柔,缪存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以前和妈妈一起过新年的时候,心念至此,低头看了一眼。来得太急了,又紧张,竟然忘记带上妈妈的红绳,所以手上还是旧的那根。
身上太疼了,缪存想,要是让他选,他还是选择回去一个人吃饺子,然后换上红绳,早早地睡觉,而不是在这里忍着痛。
碗底是最简单的调味料:酱油、醋、香油和葱花。骆母正要撒一点辣椒面,缪存忙拉住她:阿姨,昨天酒喝多了,肚子不是很舒服,就不吃辣椒了。
端了面到餐桌上,骆明翰竟然还没吃完。他吃得磨磨蹭蹭的,一筷子只挑起细细的几缕,吃一口后,又看似很繁忙地回复着消息。
缪存拉开椅子坐下,是明式实木椅,没有铺软垫。他很轻地蹙了下眉,将喘息屏住,继而认真地吃起这碗长寿面来。
院子里响起lucky上蹿下跳的动静,正好是骆父遛狗回来,骆母有心把空间留给他们,便摘下围裙去院子里了。
骆明翰等了很久,但只听到缪存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声音,却连一句完整的句子,一个简单的新年快乐或是早上好都没听到。
凭什么?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在骆远鹤房间里已经够膈应了,第二天早上还要被认错。
虽然缪存是宿醉,也亲口承认昨晚上并没有把他认错,误会只在今早那一瞬间,那令他窒息的怎么是你,也是缪存震惊之下的本能一问,但是错的还是缪存。只要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得了这种误会,更何况是他心高气傲的骆明翰?
他的立场态度已经这么鲜明了,缪存为什么还不来哄哄他,讨好他?
只要随便一哄,起个话题,他就会原谅他,冰释前嫌。
缪存吃东西的感觉很乖巧,想必妈妈是很有家教的人,给了他最好的言传身教。骆明翰放下手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缪存浑然不觉,眼眸始终未曾抬起。骆母给他装了满满一汤碗,根本远超他的食量。缪存只吃了一小半,便放下了筷子。
骆明翰这时候出声,用冷声冷语说软和的话:怎么不多吃一点?
缪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浪费了他母亲的心意,怕骆母回来看到难过,便一声不吭地再度拿起筷子,闷声又吃了小半碗。
骆明翰自己的那碗早就冷了,他等着缪存跟他说话。
那种痛坐久了便是钻心的,缪存忍到了极限,双手撑着桌子起身:骆哥哥。
骆明翰的眼神很快地亮起,对他轻声的这三个字无所适从,心脏狠狠地麻了一下,才冷冷地嗯一声,拿腔作调地等着缪存来哄。
我刚才打了车,马上就到了。
骆明翰措手不及,刚才那一麻变成了一慌,他咽了一下,拧着眉似乎很不耐烦地问:你要去哪里?
我忘记拿我妈的红绳了,缪存说了一半的实话,要回去一下。
骆明翰跟着起身:我陪你过去,拿到了再带你回来。
不用,我还要回家一趟,今年是大年初一,晚上要在奶奶那里吃饭的。缪存胡编乱造。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去奶奶那儿。
骆明翰的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行。
缪存觉得心里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难受劲,但为什么难受,又不知道,想不明白。好像有一团棉絮堵在了他的心口,让他的呼吸都有些迟滞地艰难。他微小地勾了勾唇:谢谢你带我回家过年。
不应该是这样的。
骆明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玄关,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发生关系,是,按他以前的个性,上了也就上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和缪存不一样,他们今天应该一整天都在一起,亲密更胜昨日。
他都没发现缪存穿衣服的动作很慢,有种笨拙。
缪存将两手揣进口袋,因为是背对着骆明翰,他终于可以不被察觉地深呼吸,嘴唇里侧咬出血印。
茫然变成愤怒,骆明翰没有跟出去,而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听到缪存和父母交流的声音。
叔叔,阿姨,我爸爸那边今天要拜年,所以就只能先告辞了,谢谢你们让我在这里过年,缪存的声音好听极了,因为天真而充满着让长辈喜欢的真诚,祝你们新年快乐,下次再见。
骆母讶异地张大眼睛,想挽留:吃过中饭再走呀?让骆明翰送你,扬声要喊:骆
不用了,他刚好有工作要忙,现在还在打电话呢。缪存笑了笑,维持平和的假象,要让他们过好这个年,他帮我打的车,已经到了。
现在的网约车都是电动能源了,开起来静谧无声的。骆明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又是如何与父母道别的。只知道院子里安静了许久,久到他想,为什么妙妙不说话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缪存早就走了。
椅子被猛然推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追到了院子里,看到两个人一条狗,缪存的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什么东西这么忙啊,连送一下都没时间。骆母责怪他,显然已经信了缪存为她粉饰出的假象。
骆明翰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上了三楼卧室,在床头柜看到眼熟的红丝绒盒子。骆明翰打开,里面是那支几乎透明的冰种翡翠手镯。
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留。
缪存在附近随便找了个药店,让司机挂双闪等他,自己进去买药。
描述症状时平静又准确,最后说:可能有撕裂。
药师是个姑娘,敷了粉的脸红了起来,给他开消炎药,外敷内用都有,不忘交代:要小心清理伤口,否则可能会导致发烧,到晚上还是疼的话就去医院看看。